成都,太极殿。
捷报传来的那几日,整座锦官城都沉浸在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之中。
潼关大捷,十数万曹军土崩瓦解!
汉军,时隔数十年,再一次,将大汉的龙旗插在了关中平原上!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兴高采烈的百姓,到处都是关于那位年轻中都护神乎其神的传说。
然而,这份喜悦,在宫廷深处,却被另一份悄然而至的军报,冲淡了几分。
魏、吴结盟了。
消息,是丞相诸葛亮,亲自呈给天子刘禅的。
太极带你,熏香袅袅。
年轻的天子刘禅,看着地图上,那从关中到荆州,再到江东的漫长战线,久久不语。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玩乐的少年了。连番的国战,父辈的凋零,还有身边这两个定海神针一般的臣子,让他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相父,中都护,”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诸葛亮和刚刚从前线星夜兼程赶回的陆瑁,“魏吴结盟,不出朕之所料。孙权,是绝不会坐视我大汉,一家独大的。”
诸葛亮手持羽扇,微微颔首:“陛下圣明。孙权此举,既是自保,也是贪欲所致。曹叡以青州为饵,孙权必会吞下。如此一来,我大汉东、北两面,皆将面临强敌,再想如先前一般,寻机各个击破,难了。”
他的语气平静,却难掩一丝凝重。
一旁的陆瑁,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几分战场上磨砺出的煞气。他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发表意见,只是安静地听着。
刘禅的目光,落在了陆瑁身上。
“中都护,你从关中赶回,必是有要事。但说无妨。”
陆瑁上前一步,对着刘禅和诸葛亮,深深一揖。
“陛下,丞相。臣以为,魏吴结盟,于我大汉而言,非是危局,反是……天赐良机!”
此言一出,连诸葛亮都微微侧目。
刘禅更是来了兴趣:“哦?何为良机?”
陆瑁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灼人的光芒。
“陛下,我大汉为何立国?为的,是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旧都在何处?在长安!”
“如今,关中已入我手!八百里秦川,沃野千里,民殷物丰,此乃龙兴之地!高祖凭此而得天下,光武凭此而中兴汉室!”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安静的书房中回荡。
“臣以为,我大汉,不应再偏安于蜀中一隅!当顺天应人,行高祖、光武之事!”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臣,恳请陛下,迁都长安!”
……
朝会大殿。
当“迁都长安”这四个字,从天子刘禅的口中,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大臣的耳中时。
整个朝堂,瞬间死寂。
随即,如同热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彻底炸了!
“什么?!迁都?!”
“去长安?那不是在曹贼的眼皮子底下吗?”
“疯了!一定是疯了!”
以光禄大夫谯周为首的一众蜀中本土官员,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谯周第一个出列,几乎是扑到了大殿中央,老泪纵横地叩首。
“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三思!”
他一边磕头,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喊:“成都乃天府之国,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先帝于此,方能休养生息,成就霸业!此乃我大汉的根基所在啊!”
“长安虽是旧都,却地处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曹魏铁骑,朝发夕至!将陛下与朝廷置于如此险地,此乃取死之道啊!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这一哭,立刻引来了一大片附和之声。
“是啊陛下!谯老大人所言极是!”
“关中初定,人心未附,此刻迁都,必生大乱!”
“国库空虚,连年征战,百姓疲敝,哪还有钱粮,支撑如此浩大之工程?!”
一时间,反对之声,甚嚣尘上。
这些官员,大多是益州本土的士族。他们的田产、庄园、人脉、根基,全都在这片土地上。迁都长安,对他们而言,不啻于釜底抽薪。
刘禅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哭天抢地的群臣,脸色有些发白。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诸呈相。
诸葛亮手握羽扇,闭目养神,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又看向了另一侧的陆瑁。
陆瑁站在那里,环抱着双臂,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忠心耿ed耿”的大臣们表演。
刘禅心里,忽然就有底了。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众卿,稍安勿躁。”
待殿内的声音稍稍平息,他才缓缓开口:“迁都之议,非朕一人之意。乃是丞相与中都护,共同商议的结果。中都护,你且为众卿,解解惑吧。”
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陆瑁身上。
陆瑁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先是对着龙椅上的刘禅行了一礼,然后才转过身,面对着那一张张或愤怒、或忧虑、或惊恐的脸。
“谯老大人,”他先是看向了谯周,脸上笑容不减,“您刚才说,成都是根基,长安是险地,对吧?”
谯周一愣,随即梗着脖子道:“不错!此乃妇孺皆知之理!”
“那请问谯老大人,”陆瑁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冷,“高祖皇帝,是待在哪儿得了天下?是守在汉中,还是杀出了关中?”
谯周顿时语塞:“这……此一时,彼一时也!”
“哦?有何不同?”陆瑁追问,“难道高祖当年,面对的不是比我们强大百倍的项羽?难道关中之外,不是虎狼环伺?”
“我……”
“安全,从来不是躲在山沟里就能得到的。”陆瑁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所有杂音,“安全,是打出来的!是将刀子,递到敌人的咽喉上,让他不敢动弹!这才叫安全!”
“将国都放在成都,看似安稳,实则是将主动权,拱手让人!魏吴想打便打,想走便走,而我大汉,只能被动防守!每一次出兵,都要翻越秦岭天险,耗费无数人力物力!长此以往,国力如何支撑?!”
“而都于长安,则天下之势,豁然开朗!向东,可直取洛阳;向北,可席卷并凉!我大汉,将从守势,转为攻势!天下英雄,见汉室重归旧都,谁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他扫视着众人,冷笑一声:“至于诸位担心的钱粮……呵呵,八百里秦川的产出,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蜀中郡县?关中百姓的税赋,难道还不够朝廷开销?”
“说到底,”他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直刺那些益州士族的心底,“诸位是担心陛下的安危,还是担心……自己家里的坛坛罐罐,不好搬动啊?”
这番话,说得又直白,又刻薄,毫不留情!
谯周等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血口喷人!”
“我等一心为国,岂容你如此污蔑!”
陆瑁根本不理会他们的叫嚣,只是转身,对着刘禅一拱手。
“陛下,臣以为,偏安一隅,只会消磨人心,坐以待毙。唯有将国都迁至长安,向天下昭示我大汉光复天下的决心,方能上下一心,众志成城!”
“至于安危,臣愿立下军令状!只要潼关在我军手上,曹贼若敢来犯,便叫他有来无回!”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气与自信!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官员,此刻眼中也露出了意动之色。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诸葛亮,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知道,丞相的意见,才是最终的决定。
诸葛亮没有先开口,而是先对着谯周等人,深深一揖。
“诸位爱国之心,亮,感佩于心。”
谯周等人一愣,没想到丞相会先给他们行礼,一时间,满腔的怒火,竟不知如何发作。
“诸位所虑,国库、民力、安危,皆是国之大事,绝非无的放矢。”诸葛亮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如春风化雨,瞬间抚平了殿内焦躁的气氛。
他缓缓扫视全场,声音沉痛。
“如今,关中已复,旧都就在眼前!天赐良机,若不把握,我等有何面目去见先帝于地下?!”
一番话,说得在场无数从荆州便跟随刘备的老臣,尽皆眼圈泛红。
诸葛亮没有停顿,继续说道:“至于钱粮,诚如中都护所言,关中沃野,足以自给。至于工程,亦不必大兴土木,长安城中,汉时宫殿,修葺一番,便可使用。至于流民,朝廷可颁布政令,凡迁往关中者,分发田地,免税三年!”
“至于安危,”诸葛亮看向陆瑁,又看向殿中几位大将,“有关中诸将,还有亮,在陛下身边,必保陛下万全!”
他的计划,有理有据,有大义,有情怀,更有详尽的实施方案,几乎堵死了所有反对的缺口。
谯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大势,已定。
刘禅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看着殿下百官,看着一文一武,为他撑起整个天下的两个擎天玉柱。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朕意已决!”
年轻的天子,用他那尚带几分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向整个天下宣告:
“即日起,筹备迁都!”
“大汉的都城,在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