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是漫长的。
孟获带着残兵败将,默默地行走在南中的群山之中。他没有再发一言,那张曾经写满了桀骜与凶悍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灰般的麻木。
他麾下的士兵,也同样垂头丧气。三战三败,十万大军,土崩瓦解。汉军主帅陆瑁,这个名字,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追随的,真的是南中战无不胜的蛮王吗?而他们对抗的,真的是凡人吗?
这支队伍,已经没有了军心,更没有了战意。
数日后,孟获回到了自己的老巢——银坑洞。
洞府之内,依旧灯火辉煌,但气氛,却早已不复往日的欢腾。
当孟获失魂落魄地走进大厅时,一个身影,立刻从内堂迎了出来。
那是一名女子,身着兽皮战裙,身段高挑而健美,古铜色的肌肤,在火光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她的容貌,艳丽而又带着一丝野性的英气,眉宇间,自有一股不输于男儿的豪迈。她的背后,斜插着五杆锋利的飞刀,腰间,则挂着一柄丈八长的标枪。
她,便是孟获的妻子,南中女中豪杰——祝融夫人。
“大王,你回来了!”祝融夫人快步上前,当她看到丈夫那满身的伤痕与颓然的神情时,不由得心中一紧,“你……受伤了?战况如何?”
孟获看着自己的妻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脆弱。他颓然地坐倒在王位之上,将手中的大刀,无力地扔在一旁。
“败了……全败了……”他喃喃自语,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三洞元帅,尽数被擒。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我……我不是那陆瑁的对手……”
“什么?”祝融夫人大惊失色,“十万大军,怎会败得如此之快!那陆瑁,究竟用了什么妖法?”
孟获苦笑着,摇了摇头。
“妖法?或许吧……他的兵,能像鬼一样,出现在任何地方;他的计,能算到我们走的每一步路。我们的天险,在他的眼中,如同平地;我们的勇士,在他的阵前,如同三岁孩童……”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妻子,眼中,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夫人,我们……我们还是降了吧。那陆瑁,非人力可敌。他……他是神……”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大厅。
祝融夫人一掌,狠狠地打在了孟获的脸上。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自己的丈夫,怒斥道:
“孟获!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宁死不屈的南中之王吗!你还是那个,能让所有部落都为之臣服的英雄吗!”
“打了败仗,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胆子,已经被汉人打没了!你的脊梁骨,已经被那个叫陆瑁的,给抽走了!”
孟-获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呆呆地看着暴怒的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祝融夫人看着他那窝囊的样子,心中又气又痛。她走到大厅中央,一把拔出背后的标枪,重重地顿在地上!
“你不打,我打!”
“你怕他,我不怕!”
她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焰,声音,充满了无畏的战意:
“我祝融,乃火神之后!自幼习武,飞刀标枪,百发百中!我虽是一介女流,但也知,我南中儿郎,只有战死的,没有吓死的!”
“明日,由我亲自出战!我倒要看看,那陆瑁,究竟是三头六臂,还是什么天神下凡!”
“我若胜了,便将他的人头,提来为你雪耻!我若败了,也算是为我祝融家,为我南中,流尽最后一滴血!”
这番话,掷地有-声,如同惊雷,狠狠地劈在孟获的心上。
他看着自己那英姿飒爽、战意高昂的妻子,再想想自己刚才那副贪生怕死的模样,一股巨大的羞愧感,涌上心头。
是啊,他可是孟获!是南中之王!他怎么能,就这么认输……
他缓缓地,从王位上站起,重新拾起了地上的大刀。
虽然,他的心中,对陆瑁的恐惧,依旧未能消散。但妻子的这番话,至少,为他找回了,一丝属于男人的,尊严。
“好……好!”他咬着牙,沉声道,“夫人,明日,我为你……亲自擂鼓助威!”
次日清晨,汉军大营之外,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鼓噪之声。
正在巡营的赵云和马谡,登上望楼,向外看去。只见远处,一支蛮兵队伍,列开阵势。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支队伍的前方,并没有打出孟获的王旗,而是一面绣着火焰图腾的、赤红色的战旗。
旗帜之下,一匹火红色的卷毛战马之上,端坐着一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她身穿兽皮战甲,手持丈八标枪,在晨光下,英姿飒爽,气势逼人。
“那……那是何人?”马谡看得一愣。南中之地,女子上阵,实属罕见。
赵云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微微一眯,沉声道:“若我所料不差,此人,便是孟获之妻,祝融夫人。传闻此女乃火神之后,武艺高强,不可小觑。”
话音未落,只见那祝融夫人,已拍马而出,来到两军阵前,用清脆而又充满力量的声音,高声挑战:
“汉军听着!我乃南中祝融是也!你们那主帅陆瑁,只会用些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好汉!有胆的,便出来与我堂堂正正,阵前一战!”
这番话,传遍汉军大营,引得众将士,一阵骚动。
中军帐内,陆瑁听闻此事,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知道,孟获的傲气已失,但南中的抵抗意志,还未彻底消磨。这祝融夫人,便是最后的火焰。
“何人,愿为我军,出战?”陆瑁问道。
“中都护,末将愿往!”牙将张翼,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自持武艺,又见对方是名女子,颇有轻视之心。
“好。”陆瑁点了点头,“伯恭,切记,不可轻敌。”
张翼领命,提枪上马,冲出大营。
“无名女子,安敢在此叫嚣!看我生擒你!”
祝融夫人见状,冷笑一声,拍马相迎。两人战在一处,枪来枪往,斗了数合。张翼枪法沉稳,本以为能稳操胜券,不料,祝融夫人忽然一拨马头,跳出战圈。
张翼以为她要败走,立刻催马追赶。
就在此时,祝融夫人猛然回身,手腕一抖,一柄雪亮的飞刀,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取张翼面门!
张翼大惊,他做梦也没想到,对方还有这等暗器功夫!他急忙一偏头,飞刀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削断了数根盔缨。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追,拨马回营。
汉军阵中,一片哗然。张翼武艺不弱,竟在一个照面之下,被一名女子用飞刀逼退,这让一众汉将,皆感面上无光。
“末将再去!”另一员汉将马忠,策马而出,“我来会会你这南中女子!”
祝融夫人见又有人出战,脸上毫无惧色,只是冷哼一声。她不再与对方比拼枪法,而是拍马游走,利用自己精湛的骑术,与马忠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马忠只觉得对方如同一个滑不留手的泥鳅,自己的大刀,屡屡落空。正当他心中焦躁,奋力追赶之时,祝融夫人故技重施,猛然回身,皓腕一翻,又是两柄飞刀,成品字形,直取马忠上中两路!
马忠大骇,连忙挥刀格挡。他只挡开了一柄,另一柄,却擦着他的臂膀飞过,带起一串血珠!
“啊!”马忠吃痛,再不敢恋战,狼狈地逃回了本阵。
接连两将败北,汉军士气,为之一挫。众将你看我,我看你,竟无人再敢轻易出战。那祝融夫人的飞刀绝技,实在太过诡异,令人防不胜防。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沉稳的声音响起。
“中都护,末将,请战。”
众人回头,只见说话的,正是镇东将军,赵云。
陆瑁看着这位身经百战、威名赫赫的老将军,点了点头:“有劳子龙了。切记,只可胜,不可伤。”
“云,明白。”
赵云没有多言,他缓缓催动夜照玉狮子,手持那杆名震天下的龙胆亮银枪,如同一座移动的银色山峦,稳稳地,驶出阵前。
祝融夫人见出来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汉军无人了吗?竟派一个老头子出来送死!”
赵云没有动怒,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祝融夫人,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亮银枪,枪尖,直指对方。
“南中女子,武艺不凡。但在我大汉天威面前,不过是萤火之光。下马受降,可免一死。”
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让祝融夫人心中一凛。她收起了轻视之心,知道眼前这个老将,才是真正的劲敌。
“少说废话!看枪!”
祝融夫人娇叱一声,拍马舞枪,直刺赵云胸前!
赵云不闪不避,手中亮银枪,只是轻轻一抖。
“叮!”
一声脆响,祝融夫人的丈八标枪,竟被一股巧妙的震力,荡到了一旁。
祝融夫人心中大骇!她这一枪,势大力沉,寻常人根本不敢硬接。而对方,却只用了一招,便轻描淡写地,将她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她不信邪,收回标枪,枪出如龙,一连刺出七八枪,枪枪不离赵云周身要害。
然而,赵云的身影,却如同磐石,稳坐马上,动也不动。他手中的亮银枪,仿佛化作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银色屏障,无论祝融夫人的攻势,如何刁钻猛烈,都无法突破分毫。那杆亮银枪,总能以最小的幅度,最精准的角度,后发先至,点在她的枪杆之上,将她所有的力道,都卸于无形。
祝融夫人越打越是心惊。她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和一个老将交手,倒像是在和一片深不可测的大海搏斗。自己的所有力量,都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我飞刀!”
久攻不下,祝融夫人再次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她猛地一拨马头,拉开距离,反手便从背后,摸出了三柄飞刀!
“老将军,小心!”汉军阵中,传来一阵惊呼。
然而,赵云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
就在祝融夫人手腕扬起的那一刹那,赵云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快,但却充满了某种韵律。只见他手中的亮银枪,在身前,挽出了一个完美的、浑圆的枪花!
“嗡——”
那枪花,如同一面旋转的银色盾牌,又如同一道凭空出现的漩涡。
祝融夫人的三柄飞刀,带着破空之声,激射而来,却不偏不倚地,正好射入了那道银色的漩涡之中!
“叮叮当当!”
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响起。那三柄足以开碑裂石的飞刀,在亮银枪的搅动下,竟如同三片无力的落叶,失去了所有的力道,掉落在地。
全场,一片死寂。
祝融夫人,彻底呆住了。她看着自己那无往不利的飞出绝技,就这么被对方,用一种近乎于艺术的方式所破解,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就在她失神的那一刻,赵云的身影,动了。
夜照玉狮子,如同一道白色闪电,瞬间,跨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祝融夫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已经从枪杆上传来!
“铛!”
她手中的丈八标枪,再也握持不住,脱手飞出,在空中,翻滚着,远远地插在了地上。
而赵云那杆亮银枪的枪尖,已经冰冷地,停在了她的咽喉前,不足三寸。
枪尖上,那殷红的枪缨,在风中,轻轻飘动,仿佛死神的,呼吸。
胜负,已分。
赵云看着那张因惊骇而变得煞白的俏脸,缓缓地,收回了长枪。
“夫人,承让了。”
说罢,他拨转马头,从容地,返回了本阵。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伤她分毫。但这份,举重若轻的碾压,和那句“只可胜,不可伤”的命令,所带来的震撼,却比任何刀剑的伤害,都更加,深入骨髓。
祝融夫人呆呆地立马于阵前,感受着身后,数万蛮兵,那从崇拜,瞬间跌落到谷底的士气,她的眼中,终于,也流露出了一丝,与她丈夫,如出一辙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