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量着兰螓儿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实在想不通——这丫头怎么和那些做粗活的嬷嬷带出来的婢女全然不同,倒像是哪家娇养在深闺的千金。
屈曲被兰螓儿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怔。少女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混着淡淡的泪意萦绕在鼻尖,他迟疑片刻,终是抬起未受伤的手,极轻地拍了拍她颤抖的背脊。
“别怕……”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连腰间的剧痛似乎都缓和了几分,“有纤心吴公在,我定会平安无事的。”
屈曲说完,微微侧过头,将目光投向一旁好整以暇的纤心吴公,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拉长了语调问道:“我说得对吧——师——父——?”
纤心吴公闻言,红唇勾勒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她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垂落肩头的一缕青丝,清亮的嗓音里满是戏谑:“我看啊……那可未必。”
“小姐——!”
兰螓儿一听,顿时慌了神,仿佛找到了真正能执掌生死的关键人物。她立刻调转方向,膝行两步,不由分说便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纤心吴公的双腿,将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埋了进去,哇哇大哭起来:“您一定要救救公子!求求您了,一定不能让公子死啊……呜呜呜……”
纤心吴公显然没料到这小丫头会有如此举动,一时之间竟愣住了。直到腿上传来温热湿润的泪意,她才恍然回神,有些无奈地看着挂在自己腿上的“小泪人”,叹了口气道:“行了行了,快起来,我答应你就是。有我在,你家公子想死都难。”
“谢、谢谢小姐……”兰螓儿抽抽噎噎地说着,这才松开手,用衣袖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哎,这可不能乱叫!”榻上的屈曲立刻出声纠正,他忍着腰间的疼痛,挤眉弄眼地对着兰螓儿说,“‘小姐’这称呼也太折煞我师父她老人家的威风了!公子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以后啊,就叫她——‘大汉子’!”他越说越觉得好笑,自己先乐了起来,“听听,这名字多霸气,简直是为我师父量身打造的!”
“屈、曲——!”
纤心吴公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这两个字,她美目圆睁,虽然顶着一张明艳动人的青年女子面容,此刻却散发出十足的“煞气”。“皮痒了想提前超度是吧?为师可以成全你。”
看着纤心吴公那副想发作却又碍于身份不能真把屈曲怎么样的憋屈表情,再听着“大汉子”这离谱的称呼,兰螓儿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位本领高强的女子,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反而……有点可爱。
纤心吴公蹙起修长的眉,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垂落肩头的发丝,沉吟道:“方才那几人急于传信,抢先动手,无非是想独揽杀你的赏格……可我实在想不通,你何时惹上了西域圣火教的人?那里教权至上,你总不会是不开眼,招惹了别派教徒吧?”
她顿了顿,眸中掠过一丝不解,侧首端详着屈曲:“我瞧着,你与那位西域姑娘往日交情不浅,怎会闹到这般不死不休的境地?”
“呃……这个嘛,说来可就话长了……”屈曲抬手揉了揉额角,有些艰难地站起身。他避开纤心吴公探究的目光,转而望向院门方向——那两扇门板早已在方才的冲突中支离破碎,此刻正歪斜地倒在地上,露出门外空寂的街道。“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先把这破门装上吧。”
“公子,奴婢来帮您!”兰螓儿立刻应声,小跑着上前,努力扶起一块沉重的门板,小脸因用力而微微泛红。
纤心吴公并未移动,她习惯性地抬手,光洁的下巴却无胡须可捋,只得转而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她的目光扫过院内——一具西域人的尸首与那焦黑扭曲的人形阴影格外刺目。圣火教既已盯上屈曲,自己与他命运相连,此刻已无置身事外的可能。是时候抉择了,必须选择一方势力依靠,方能在这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求得一线生机。
可究竟该投向何方?
七烛守望教?她暗自摇头。屈曲与他们的恩怨纠葛,只怕比与圣火教的冲突来得更早、更深,此路难通。
无字朝廷?她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弧度。朝廷羸弱,连麾下军队都难以约束,绝非可托身的倚仗。
圣火教?她心下冷笑。且不说方才已结下血仇,单是那教中严苛的戒律与排外的作风,即便投靠,也必遭猜忌,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么……自立门户?她审视自身,如今虽是青年女子的形貌,功力未复,势单力薄,单枪匹马如何能与这些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抗衡?
万千思绪在脑中飞转,最终只凝成一个清晰的念头——
逃。
必须在圣火教更多的追兵抵达之前,远远离开这是非之地,寻一处能暂且藏身的所在。
纤心吴公的思绪如潮水般翻涌,一个被刻意深埋的名字渐渐浮上心头——向心力。
“除此之外,还有向心力……”她低声自语,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尽管内心深处,她万分不愿再与那人有任何瓜葛,只想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然而,目光扫过一旁正笨拙安装门板的屈曲,所有的倔强与原则似乎在瞬间动摇了。“与这小子的性命相比,我这点私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或许……只能拉下脸来去求他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一阵无力的挫败感便随之袭来。向心力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她苦涩地意识到,即便自己此刻能抛下所有颜面,这茫茫天地,又该去何处寻他踪迹?此路,怕是难通。
“或许,他们以太派有自己的处理办法,不会随随便便让他们的成员死掉的。”纤心吴公心定了定,说道:“再不济,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