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低语,仿佛在与自己和解,“本想借蝉族遗典突破关隘,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呵。”
她抬起头,目光掠过院中那株柳树,望向远处集市隐约传来的喧闹声,神情中浮现出一抹释然。这里的日子简单、粗糙,甚至算得上清贫,却莫名令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比起数学宗内的高阁深殿、秘境幽堂,这处小小的院落,反而让她更觉自在。
院落之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木门被推开,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迈步而入,额上还带着未干的汗珠。“娘子,我回来了。”他声音洪亮,带着几分劳作后的疲惫与踏实。
岑豆叶应声站起,放下手中织梭,走上前去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中那件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粗布外衣。此人正是当初在船中将她救下的范可斗。他一早便去了城东官府报到,方才又因紧急召集折返,直至此刻才真正归来。
尽管二人相识未久,尚未正式成亲,却已默契地以“娘子”和“相公”相称,仿佛这般称呼早已融入日常,成为一种心照不宣的温情。
“回来就好,”岑豆叶语气平和,抬手掀开里屋的门帘,“饭菜都备在里头,应当还温着。”
那汉子却没有立刻动身,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讪讪笑道:“娘子,你我虽彼此有意,可至今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你也不知我的。咱们这般称呼,却对彼此一无所知,这……这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我叫岑豆叶。”她坦然相告,并不担心这个名字会暴露身份。自修习〈经验回归方程〉以来,她一向深居简出,即便身为数学宗长老,也常年居于秘境之中护持弟子,极少在外露面,世人知其名者寥寥。
“岑豆叶……”他重复了一遍,眼中漾开一抹朴实的笑意,“我叫范可斗,街坊都叫我‘蝌蚪’。”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名字有什么要紧?”岑豆叶转身端出尚带余温的饭菜,放在院中的小木桌上,自己则坐在一旁的板凳上,双手托腮,望着对面狼吞虎咽的范可斗。
“那个……官府的大人们说了,”范可斗一边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往后我每月都得接任务,才能领到俸禄。”
“那便接吧,有什么干系?”岑豆叶不以为意。
范可斗却放下碗筷,神情忽然认真起来:“可若一直这样奔波,我何时才能去见你父母?若连二老的面都见不上,我又该怎么堂堂正正娶你过门?”
“榆木脑袋,”岑豆叶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眼神却微微恍惚起来,“我连我父母是否尚在人世都不知晓,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她话音渐低,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多年前家中的景象。她出身农家,世代为农,唯她一人踏上学习大路,苦心修习数学宗最为艰深、也最危险的技法体系。
她家在曦泽,往年她每年都会归家一趟,可自从曦泽沦陷之后,故乡音信全断,她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知父母生死,故园是否安在。
“可若没有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我们这般相处,岂不成了外人眼中的私奔?”范可斗语气急切,眉头紧锁,手中的筷子也不知何时放下了。
岑豆叶却并不着急,只是抬起眼,目光清亮地望着他,轻声反问:“那,你愿意为我这样做吗?”
范可斗顿时语塞,心跳如擂鼓,耳根微微发热。他深吸一口气,郑重说道:“我自然无所谓!只是……只是你如今在外头的名声,已经有不少闲言碎语了。”
“哦?”岑豆叶挑眉,饶有兴致地向前倾身,“他们都怎么说我?”
“他们说……说你是青楼出身的女子……”范可斗话音越说越低,几乎带了几分愤懑。
不料岑豆叶闻言竟捧腹大笑,笑声清朗如风拂柳梢:“不过是些长舌妇人闲着嚼舌根罢了,你也当真?”她笑罢摇头,眼中却无半分阴霾,“这世间多少人活在别人口中,可我们活的是自己的日子。”
“我这不是心疼你受委屈吗……”范可斗低声嘟囔着,随后自己也笑了起来,语气变得温柔,“说来,也不知我上辈子修了多少福分,今生才能遇见你这样好的……妻子。”
“我呀,”岑豆叶抿嘴一笑,眼波流转,“怕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你这么个榆木疙瘩。”她语气戏谑,却伸手为他添了一筷菜,继续说道:“不过既然遇上了,我也认了。或许我这一生,本就不是做大人物的命。能安安稳稳做个普通人,守一方小院,织布做饭,倒也不差。”
范可斗听出她话中若有似无的怅惘,知她是想起了铸源镇的旧事。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却仍温声劝慰道:“无妨,从今往后有我。我虽不才,也绝不会再让你受苦受累。”
“你呀,”岑豆叶莞尔,眼底泛起一丝复杂之色,“你也是学习者,难道感觉不出我的学习境界远在你之上?”她轻轻一叹,继续说道,“可你有一点却比我强得多——你敢作敢为、勇于争取,却从不失分寸。反倒是我……唉,往事不提也罢。”
微风拂过院中柳梢,窸窣作响。两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太阳逐渐西垂,天边泛起橘红色的余晖。屈曲在客栈房中留下一封简短的信件,向丘银说明自己因朝廷任务需外出数日,但对任务的具体内容只字未提。随后,他带上些许干粮和一套夜行衣,踏上了前往商阳城西郊的路途。
这一路颇为漫长,沿途商贩渐稀,灯火零落。待他抵达无碍镖局附近时,已是夜深人静,唯有半轮冷月悬于天际,洒下清辉。屈曲悄无声息地跃上镖局外围的墙头,伏低身形向内望去——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