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越发低沉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无能为力的挫败:“这桩事,棘手之处在于,我等身为长老……碍于门规和各派力量制衡,很多时候竟无法公然护你周全!最多只能指使座下师者设法遮挡一二……但师者位卑权轻,恐怕也……撑不了太长时间。”
“更大的难处还在后头……”吕由延沉重地叹息,“迫于其他长老的压力,我这里迟早要与你商议……削减拨付给你的学习资源——无论你门派任务完成得如何漂亮,这份削减几乎已成定局。只怕……连每月赖以生存的例银……也未必能保全。这些人,会以各种堂皇的理由来发难。”
昏暗的光线中,吕由延疲惫的脸上写满忧虑与决断:“白依,我思来想去,留在宗门已是险地。这是下策,却也是唯一能保你一时平安的法子。”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信函,信纸边缘带着被反复摩挲的痕迹,“你立刻动身,离开数学宗。拿着这封举荐信,去琉周城的政治宗,寻一位名叫司空明林的宗内长老。他在琉周颇有根基,念及故交应会收留你。你在他处暂避风头,一来能远离这漩涡中心,保你自身平安及腹中胎儿;二来,没有你在眼前掣肘,我与其他长老周旋起来……也才不至于束手束脚,进退维谷。”
吕由延说完,将举荐信递向白依,眼中是复杂的恳切与不舍。
“谢……谢过长老。”白依下意识地抬手接过,指尖冰凉一片。她目光涣散地落在信上,那“政治宗”、“司空明林”几个字仿佛在纸面上扭曲跳跃。耳畔长老沉痛的声音渐渐飘远,心绪早已不知沉沦在何处,只觉周遭一切都蒙在了一层厚重的水雾里。
白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深一脚浅一脚蹭回房间的,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的人影和景物都糊成了一团晃动的光斑。只有小蝶那张焦急忧虑的脸,像墨点在宣纸上晕开,断断续续地撞进她模糊的视野里。当小蝶终于艰难地消化完白知诸的死讯后,整个人僵得像一根冰凌子戳在地上,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静得能听见烛火微弱的噼啪声。
过了许久许久,那根冰凌才化了似的,小蝶抬起苍白的脸,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又有些复杂的决然:“学姐……我,我跟你一起去琉周。” 这份意想不到的同行承诺,像一根细线,微弱地牵住了白依沉向深渊的心。
这声音让白依从麻木的壳里稍稍探出一点触角,她茫然地望向小蝶。这时,小蝶忍不住低低出声,声音里全是撞在迷雾墙上的困惑:“可是……学姐,学长不是有吕长老独传的〈四边形剑法〉吗?那么厉害的剑法,听说角度刁钻防御严密……怎么会……怎么就没能……” 她想不通,语气里是纯粹的迷惑和不解。
“我……真的不知道……”白依的声音轻飘飘的,被门缝里漏进的风就能吹跑。她下意识地伸出冰凉的手,紧紧攥住小蝶的衣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草秆,那眼神带着孤雏般的期盼和不确定的希冀:“你真……真要和我走?不留了吗?”
“学姐……”小蝶的声音顿时矮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愧疚,她飞快地垂下眼帘,不敢看白依那双盛满了脆弱和期待的眼睛,“这里……数学宗是我好不容易才考进来的,家里人都指着我能出息。我的根,我的爹娘祖辈……都在商阳城里扎着呢……我不能抛下他们跑去那么远的琉周。而且……那政治宗高高在上的,连考试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我怕……怕去了也是白费……”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搅在现实的泥潭里拔不出来。
“……难为你了。”白依眼中那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她慢慢松开手,指尖残留的布料触感也迅速变得冰凉空洞。那刚刚因为有人同行而得到的一点点暖意,转眼又沉进了无边的寒冷深渊。
当淡薄的残月彻底消融在东方的鱼肚白里,晨光刚刚为寂静的铸源镇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驿馆某间屋子的门就被“砰砰砰”拍得山响!门外,一个用头巾胡乱包着卷发、明显带着西域血统的年轻护火者,操着腔调奇特的官话,声音里全是藏不住的慌张和少年气:“圣女大人!圣女大人!坏事儿啦坏事儿啦!向心力交代那活儿……砸、砸锅了!北边城墙上那个老高的烽火墩里,躲了个穿紫花袍的大官!他身边还有五个不要命的,跟石头似的堵在门口,咱们一堆人挤在那窄门口,推了一夜都推不动哇!”
房间里,萤迦兰本来正盘腿坐在软榻上,抱着膝盖盯着跳动的烛火神游天外,白皙的小脸在微光里显得有些孩子气。这坏消息像颗投石砸进静水,让她惊了一跳,猛地抬头瞪圆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扑扇了两下,清澈瞳孔里的茫然迅速被“这事麻烦了”的认知搅乱。
她的小眉头瞬间拧成了个疙瘩,像是被难题困住的小学生。刚才盘算着的“打下铸源镇后要去找大祭司哥哥一起去白狼丘”的美好愿景泡泡“啪”地破了。她嘴里含混地咕哝了一句什么,手忙脚乱地从榻上跳下来,光着脚丫就踩在地板上:“知道了知道了!别喊啦!等我……等我穿上衣服就来!”
片刻之后,铸源镇北边那残破倾颓的老城墙脚下,萤迦兰已经站在晨曦里。她裹着一身对少女身形来说略显宽大的纯白圣火纹斗篷,斗篷帽兜还歪歪地戴在头上,几缕没理顺的淡金碎发俏皮地翘在鬓角。
她仰着小脸,打量着眼前这座孤伶伶、显得有些傻大笨粗的石砌烽火台。塔身黑黢黢的,唯一的入口窄小得像狗洞,被厚重破旧的木门紧紧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