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个一直沉默、眼神锐利、看起来颇为精明的队员猛地抬起头,声音冰冷地打断了这短暂的幻想:
“糊涂!简直是饮鸩止渴!” 他厉声道,目光扫过那个提议“卸甲归田”的队员,“你算过这笔账吗?我们这里几十号人,身上的盔甲、佩刀、长剑、匕首……加起来是多少精铁?那老狐狸随便给几副破木头削的船桨就想换走?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凝重,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无形的耳朵听去,“更要命的是后果!你以为把装备给了这村子就万事大吉了?天真!这么大一批精铁流入民间,还都是制式军械!”
“工部有专门的‘铁档房’,对各地精铁流向都有记录,一旦发现异常,必定严查!朝廷是不缺高手,刑部、大理寺、甚至内卫,有的是能人异士!探查记忆回溯过往?追踪物品上的气息?对他们来说并非难事!这卧蚕村再偏僻,能躲过朝廷鹰犬的耳目吗?到时候顺藤摸瓜查到我们头上,就不是简单的倒卖军械了,而是勾结地方、私藏军资、意图不轨!那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诛九族的大罪!咱们想当平头百姓?做梦!只怕到时候连累得收留咱们的村子都要被屠个干净!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蝉族遗孤荣蝉的事吗?!”
他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船舱内热烈的争论冷却下来。卸甲归田的美好幻想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只剩下沉重的压抑和对未知追查的深深恐惧。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面色凝重、沉默不语的老队长身上。
老队长紧锁眉头,正欲开口定夺这烫手的山芋,一个清冷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打破了船舱内沉重的寂静。
“没船桨,当真不行么?” 屈曲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仿佛在问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小伙子,你这是什么话?!” 先前那个质疑的队员立刻反驳,语气带着一丝焦躁,“没船桨,光靠这几根竹篙,在这湍急的墨泮河上跟等死有什么区别?顺流而下撞上礁石是死,被急流卷进漩涡也是死!走陆路?哼,且不说这深山老林有没有路,就算有,两条腿能跑得过外教那些有坐骑有飞舟的追兵?船桨就是命!是刚需!”
“既然是刚需,” 屈曲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波澜,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头发凉的冷静,“而大家又都不愿用保命的盔甲去换那几块木头……”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船舱外灯火阑珊却暗藏疏离的卧蚕村,说出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那就只剩下两条路:抢,或者偷。” 他环视一圈,眼神锐利,“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我观察过这村子,”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自信。
“灯火虽亮,人丁也旺,但气息驳杂,灵光微弱。我可以断定,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踏入‘学习’之路的正经学习者!即便有,也绝无可能是高深莫测的‘高中’境界!最多不过是些粗通拳脚或略有微末伎俩的‘初中’境界者。我们呢?多少训练有素、身披精甲、手持利刃的夜枭卫!还有晋级小队!就算状态不佳,合力之下,难道还拿不下一个没有真正强者坐镇的村子?几副船桨,唾手可得!”
“你!你……你怎敢如此妄言!” 一个年长些的夜枭卫脸色发白,声音带着惊惧,“且不说行凶劫掠天理难容!一旦动手,消息泄露出去,哪怕跑掉一个村民去报官,我们就是板上钉钉的匪寇!朝廷律法森严,残害平民、劫掠村庄,那是凌迟处死、诛连三族的重罪!比倒卖军械还要惨烈百倍!你这是要把所有人往绝路上带啊!”
“绝路?” 屈曲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反问道,“交出装备,同样是死路!而且死得更窝囊,更被动!你们真以为那老狐狸会乖乖把盔甲融了打农具?” 他目光灼灼,仿佛看穿了人心,“这些制式精铁装备,在黑市上价值千金!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走私出去,牟取暴利!工部对精铁流向的监控何等严密?如此大批量的军械流入黑市,简直就是黑夜里的火把!朝廷刑部、内卫的高手,有的是手段追溯源头、探查记忆!到时候查到我们头上,罪名只会更大!‘通敌资敌’、‘走私军械’,哪一条不是抄家灭门?”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剖析那看似激进的方案:“反过来,若我们选择动手,打的就是一个‘快’字!趁其不备,雷霆一击!目标是船桨,不是屠村!只要行动够快够狠,打垮他们的抵抗意志,抢了东西立刻上船离开,他们未必能组织起有效的追击,更未必能及时将消息送到百里之外的衙门!一个小小卧蚕村,山路崎岖,河路漫长,等他们的状子递上去,我们早就消失在商阳城的人海中了!更重要的是,” 屈曲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酷的算计,“我们不需要承担‘遗失’这批昂贵盔甲的任何后续麻烦!风险,反而更小!”
“够了!!” 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猛然炸响!老队长须发皆张,枯瘦的手掌狠狠拍在船帮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他浑浊的老眼此刻精光四射,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和压抑不住的怒火,死死盯住屈曲: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老子在刀尖上舔血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早就警告过你们,这种藏在犄角旮旯的老村子,水最深!最容易阴沟里翻船!你以为你打赢了几场小娃娃的比试,就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井底之蛙!”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但看着屈曲年轻而倔强的脸,那股怒火又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奈取代。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承载了数十年的风霜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