幂缓缓地点了点头,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决绝。她当然知道。在心脏被毁的瞬间,她就动用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秘法——〈幂〉。这技法强行接管了心脏泵血的功能,以自身磅礴的灵感和生命力为代价,维持着血液的循环。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幂〉的效力会随着时间呈指数级衰减,血液流动的动力将越来越弱,最终…血液会彻底停滞,在强大的血压下逆流、崩解…那将是比任何毒药都更彻底的死亡。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却又带着某种回光返照般生机的嗓音响起。
“幂…”电荷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因失血而涣散的眸子,此刻竟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幂,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深情,“我…可以…泡你吗?”
“噗——!”一旁的动量,即使已处于弥留之际,听到这石破天惊的“遗言”,气得差点把仅存的内脏碎片都咳出来,又是一口污血涌上喉头。
幂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冷眼相对,或是斥责。两行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般从她那双清冷的眼眸中汹涌而出,滑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她看着电荷那张因失血和痛苦而扭曲、却又带着无比认真神情的脸,声音哽咽而破碎:“我…准了…可是…”她的泪水流得更凶,“你又要…怎么泡我呢?你…你都要…”
“黄泉路上…”电荷的嘴角费力地向上扯动,似乎想露出一个痞气的笑容,又像是心满意足的释然。他用尽最后的气力,说出了这四个字,仿佛这就是他苦苦支撑至今的唯一执念。话音未落,那眼中炽热的光芒骤然熄灭,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所有声息。那抹未成形的笑容,凝固在他灰败的脸上。
同分异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电荷安详,或者说心愿已了的遗容,只是再次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见惯生死的麻木,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他默默地替电荷合上了未瞑的双目。
动量脸上的青紫色已经蔓延到了脖颈,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毒虫在蠕动。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他看着姐姐幂无声流泪的样子,又看了看已经失去生命的电荷,嘴角竟艰难地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点孩子气的调皮笑容,气若游丝地吐出一句:“没…没什么事的话…我…我先挂了哈…”
“动量!”幂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猛地扑过去,紧紧抓住弟弟那只尚有余温却已开始僵硬的手。她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悲痛和自身秘法濒临崩溃的反噬同时袭来,她白皙皮肤下,那些青蓝色的血管如同被疯狂充气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膨胀、扭曲、贲张!像一条条狰狞的毒蛇,随时要破体而出!
她强忍着身体即将崩解的剧痛,目光死死地、带着无尽不舍和托付,看向唯一还站着的屈曲,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嘶哑却清晰:“小…小朋友…我的…毕生所学…所有技法…心得…都…都收录在…科技圣地…第七档案室…‘幂’字区…你…要…好…好…学…”
“习……”最后一个字,化作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气音。
话音落下的瞬间——
“噗嗤!噗嗤!噗嗤——!”
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熟透浆果爆裂般的闷响,在死寂的空气中骤然炸开!幂身上那些膨胀到极限的血管,再也无法承受内部恐怖的压力,如同被引爆的脆弱管道,纷纷爆裂!滚烫的鲜血混合着细碎的脏器碎片,如同喷泉般从她身体各处激射而出,瞬间将她染成了一个血人!浓重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她纤细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那双还残留着泪痕和托付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重重地、毫无生气地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同分异构那张愁苦到极致的脸,此刻再也无法抑制。浑浊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他深陷的眼眶,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和血污,肆意流淌,将他本就难看的面容冲刷得更加扭曲、狼狈、丑陋不堪。他佝偻着背,无声地啜泣着,肩膀剧烈地耸动,仿佛要将一生的悲苦都哭出来。
屈曲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心脏。他感觉有什么滚烫、坚硬、苦涩无比的东西死死地卡在了喉咙深处,噎得他无法呼吸,无法言语。曾经在心底翻涌过的猜忌、怀疑,此刻都化作了最尖锐的毒刺,狠狠扎进他的灵魂深处——为了救他这样一个人,这些同门,这些他曾经并肩作战又暗中提防的伙伴,竟一个个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在他面前走向了终结。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噗通”一声,瘫软地跌坐在冰冷刺骨、被粘稠血浆浸透的地面上。刺目的猩红沾染了他的衣袍,也仿佛浸透了他空洞的双眼。他望着眼前三具再无生息的躯体,嘴巴徒劳地张合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无声的绝望和沉重的、足以将他彻底压垮的悔恨,在死寂的空气中无声地咆哮。
同分异构沉重地叹息一声,布满老茧的手轻轻落在屈曲剧烈颤抖的肩头。“振作些,孩子。”他沙哑的嗓音带着洞穿世事的沧桑,“死亡…不过是生命另一段旅程的起点。为了逝者,我们更须挺直脊梁。”
他望向血泊中三具冰冷的躯体,愁苦的面容仿佛又深陷了几分:“以太派的规矩…逝于何处,便安葬何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我们…好好送他们最后一程吧。”
屈曲喉头哽咽,空洞的双眼映着猩红。他嘴唇翕动,最终只是无力地、深深地点了下头,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佝偻着背的同分异构,沉默地开始着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