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裹尸匠那嘶哑得意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在狭窄的通道中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杀意,死死锁定了毛三。
毛三的心沉入冰窖,四肢百骸却因方才那超越极限的一剑和体内奔腾未定的力量而微微颤抖。果然是个局!从那个焦黑木片开始,到往生栈的陷阱,再到这核心洞窟的“指引”,一切都在这个诡异绷带怪的算计之中!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自己的青铜残片,甚至可能…还包括了刚刚吞噬的那团奇异光力!
“怎么?吓傻了?还是舍不得?”
裹尸匠见毛三不语,蛇瞳中的戏谑与不耐烦更浓,他向前逼近一步,身上那些陈旧的绷带无风自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尸腐与药草混合的气味,一股远比那守阵兽更加深沉、更加阴邪的威压缓缓弥漫开来,赫然也达到了鬼帅巅峰,甚至…犹有过之!
“乖乖把‘钥匙’和‘馅料’交出来。”
他伸出一只被绷带缠绕、指甲尖利乌黑的手,声音如同刮擦骨头,“老子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还能发发善心,帮你把那截沉魂木捎给你那死鬼爷爷…嘿嘿嘿…”
爷爷!白芷!这两个词如同尖针,狠狠刺入毛三几乎被贪婪与杀意淹没的意识,瞬间激起了他心底最深的执念与逆鳞!
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
毛三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慌乱与犹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与决绝!体内那尚未完全驯服、冲突紊乱的磅礴力量,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榨、糅合!
“想要?”毛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自己来拿!”
话音未落,他竟抢先动手!
并非攻击,而是猛地将手中那依旧散发着微光的青铜残片,向着通道侧上方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掷去!同时,他身体向着相反方向猛扑,做出全力抢夺残片的假象!
这一下变故极其突然且违背常理!哪有人会把拼命得到的东西主动扔出去?
裹尸匠果然一愣,蛇瞳下意识地就被那划出弧线的残片青光所吸引!贪婪的本能让他几乎就要腾身去抓!
但就在他身形微动的刹那!
“死!!!”
毛三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那扑向相反方向的身体以一种违背物理定律的方式硬生生扭回,全身的力量——新得的奇异光力、归墟初境圆满的修为、凝意境的念力、乃至燃烧魂核本源爆发的潜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沉渊剑中!
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模仿那玄之又玄的一剑,而是将他目前所能理解、所能掌控的所有力量,粗暴却极致地压缩、融合,化作了他目前最强、最熟悉的一击——
“湮灭·鬼哭嚎!”
沉渊剑发出一声尖锐刺耳、仿佛万魂齐哭的厉啸!剑身乌光暴涨,吞噬一切,更夹杂着一丝方才那终极幽暗的韵味,化作一道扭曲旋转、仿佛能撕裂吞噬灵魂的漆黑钻头,直刺裹尸匠的胸口!其威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攻其必救!赌的就是对方那一瞬间的错愕与贪婪!
裹尸匠确实没料到毛三如此果决狠辣!眼看那致命剑芒已到胸前,他再想去抓残片已然不及,只能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吼!
“小杂种!你找死!”
他周身绷带猛然炸开一小部分,露出下面干瘪发黑、却刻画着无数诡异符文的皮肤!那些符文瞬间亮起,形成一面扭曲的、由无数痛苦哀嚎鬼脸构成的灰白色盾牌,挡在身前!
同时,他那只乌黑利爪带着腥风,直掏毛三的心窝,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轰!!!!
漆黑剑钻狠狠撞在鬼脸盾牌之上!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与鬼哭狼嚎声瞬间爆发!鬼脸盾牌剧烈扭曲,无数鬼脸破碎湮灭,但竟然顽强地没有被立刻洞穿!裹尸匠的实力和防御远超想象!
而裹尸匠的利爪,也已经触及到了毛三的胸膛!尖锐的指甲甚至已经刺破了衣袍!
毛三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厉色,根本不闪不避,反而将全身力量更疯狂地压向剑尖!
噗嗤!
裹尸匠的利爪率先刺入毛三胸膛半寸,一股阴毒冰冷的死气瞬间涌入!
但几乎在同一时间!
咔嚓!
鬼脸盾牌终于不堪重负,被蕴含着那一丝终极幽暗韵味的湮灭剑钻强行破开一个孔洞!虽然威力大减,但剑尖依旧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刺入了裹尸匠的胸口!
“呃啊——!”
裹尸匠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惨叫,身体剧震,猛地向后踉跄退去!胸口被刺入的地方,没有流血,却有一股浓郁的、如同沥青般的黑气疯狂涌出,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难以驱散的湮灭剑意,不断侵蚀着他的鬼体!
而毛三也闷哼一声,借着对撞的反震之力向后飞退,胸膛上留下五个乌黑的指洞,阴毒死气侵入体内,让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气息一阵紊乱。
两败俱伤!
但毛三的目的达到了!他成功创伤了对方,并为自己争取到了那至关重要的一线生机——那被抛出的青铜残片,此刻正向下坠落!
裹尸匠又惊又怒,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实力远低于自己的小子伤到!看着坠落残片,他眼中贪婪与暴怒交织,嘶吼着不顾伤势,再次扑向残片!
毛三也强行压下伤势,再次扑上!
两人几乎同时冲向残片!
眼看又是一场惨烈争夺!
就在此时!
“啧啧啧…真热闹啊!老子就晚来这么一会儿,你们就打成这样了?也太不给俺老钟面子了吧?”
一个懒洋洋、却带着无比欠揍语气的声音,突然从通道上方传来。
紧接着,一道粉红色的身影如同柳叶般,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正好隔在了毛三和裹尸匠中间,恰好挡在了那下落的青铜残片之前。
不是钟馗又是谁?
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手里悠闲地抛着那枚大铜钱,看看胸口冒黑气、脸色狰狞的裹尸匠,又看看脸色苍白、胸口淌血的毛三,咧嘴一笑:“哟,裹尸匠,你这老棺材瓤子不在你的摊子上挺尸,跑这儿来欺负小朋友?还要不要脸了?”
说着,他随手一抄,将那即将落地的青铜残片轻而易举地捞在了手中,掂量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随即又恢复那副浑样。
裹尸匠看到钟馗,蛇瞳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怨毒与忌惮,嘶声道:“钟馗!又是你!这东西是老子先看上的!你想黑吃黑吗?!”
“黑吃黑?说的真难听。”钟馗掏了掏耳朵,斜睨着他,“这玩意儿脸上写你名字了?你叫它一声它答应吗?再说了,你设局坑这小子,想夺人宝贝,还有理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残片,对毛三道:“小子,这破铜烂铁是你的吧?”
毛三强忍着伤势和体内混乱的气息,警惕地看着钟馗,点了点头。他不知道钟馗此时出现,究竟是敌是友。
“你看,人家事主都说是他的了。”钟馗对裹尸匠一摊手,“赶紧滚蛋吧,老梆子。再啰嗦,信不信老子把你剩下那点绷带全拆了,让你晒晒阴曹的月亮?”
裹尸匠气得浑身发抖,绷带下的黑气涌得更凶了,但他显然极度忌惮钟馗,死死盯着钟馗手中的残片,又恶狠狠地瞪了毛三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好!好!钟馗!你非要护着这小子是吧?老子记住了!还有你,小杂种!这事没完!”
撂下狠话,他竟不再犹豫,身形一晃,化作一团黑雾,狼狈地向着通道深处遁去,瞬间消失不见。
强敌退走,毛三却丝毫不敢放松,目光依旧紧紧盯着钟馗,尤其是他手中那枚青铜残片。
钟馗仿佛没看到他的警惕,把玩着残片,走到毛三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啧啧道:“可以啊小子,几天不见,本事见长啊?连裹尸匠那老怪物都能被你捅个窟窿?还得了不小的机缘嘛…这身乱七八糟的能量,都快溢出来了。”
毛三沉默了一下,拱手道:“多谢钟判官再次相助。”语气却带着疏离。
“谢?”钟馗嘿嘿一笑,将残片抛还给他,“光嘴上谢可不行。老子为了帮你赶跑那老梆子,可是得罪人的。再说了,你以为那老梆子真就这么走了?他肯定在外面蹲着呢。没老子护着,你出得了这黑市?”
毛三接住残片,感受着其上传来的温热,心中稍安,但听到钟馗的话,眉头再次紧锁。他知道钟馗说的是事实。
“那…判官大人想要如何?”毛三直接问道。
钟馗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一种奸商般的笑容:“简单。老子看你小子顺眼,也看好你的潜力。这样吧,以后你呢,就算老子罩着的小弟了。偶尔帮老子办点小事,比如…嗯,以后要是再找到这种类似的‘破铜烂铁’,或者有关‘门’的啥消息,记得第一时间通知老子一声。怎么样?这买卖划算吧?”
毛三心中一动。钟馗果然也对这些感兴趣!他想将自已纳入他的情报网络,或者说,投资自已,以获取关于“门”和青铜残片的信息。这与阎罗的交易,何其相似!
这些阴曹大佬,一个个都盯着他身上的秘密。
见毛三沉吟不语,钟馗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别以为阎罗老大跟你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就真是他的人了。那老家伙心思深着呢,利用你的时候绝对不含糊。跟着我老钟,别的不说,起码自在点,好处也少不了你的。至少…像裹尸匠这种货色,不敢明着动你。”
他这话半是利诱,半是挑拨,却也点出了部分事实。
毛三看着钟馗那看似嬉笑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飞快权衡。与虎谋皮,危险重重。但眼下,得罪钟馗绝非明智之举,而且有他表面上的庇护,确实能省去很多麻烦,更方便自己行事。
“好。”毛三终于点头,“我可以答应判官大人。但前提是,不能危及我与至亲安危,不能让我做违背本心之事。”
“成交!”钟馗一拍大腿,笑得见牙不见眼,“放心,老子可是正经阴神,违法乱纪的事咱不干!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就是我钟馗罩的人了!”
他仿佛完成了一笔大买卖,心情极佳,拍了拍毛三的肩膀(差点把受伤的毛三拍个趔趄):“走吧走吧,赶紧出去,你这身伤得赶紧处理,不然那股力量反噬起来够你喝一壶的。老子送你一程,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拦!”
有了钟馗这尊大煞神在前面开路,返回的路程果然畅通无阻。沿途遇到的那些牛鬼蛇神,感受到钟馗身上那毫不掩饰的判官威压和痞气,无不吓得退避三舍。
很快,两人便走出了阴沟巷,重返酆都城相对“正常”的街道。
站在巷口,钟馗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行了,就送到这儿了。小子,记住你答应的事。有事可以来判官司偏殿找我,报我名号…嗯,可能不太好使,还是用这个吧。”
他扔给毛三一枚小巧的、雕刻着狰狞鬼头的骨符。
“捏碎它,老子就能感应到。走了!”说完,他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青烟消失不见,来得突然,去得也潇洒。
毛三握着那枚尚带余温的骨符,看着眼前熙攘的鬼群,恍如隔世。黑市中的生死搏杀、机缘巧遇,仿佛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但胸膛的剧痛、体内奔腾未定的力量、以及怀中那沉甸甸的沉魂木心和依旧温热的青铜残片,都在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真实与凶险。
他不敢在街上多做停留,立刻拖着伤体,以最快速度返回了“幽静居”客栈。
开启所有禁制,盘膝坐在聚阴阵中,毛三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剧烈的疲惫感和伤痛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几乎虚脱。
他首先检查了一下胸膛的伤势。裹尸匠的爪劲阴毒无比,残留的死气正在不断侵蚀他的经脉。他立刻运转《鬼医十三绝》,调动归墟之力,艰难地驱除炼化着这些异种死气。这个过程痛苦而缓慢,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残留死气彻底清除,伤口也开始在功法和丹药作用下缓缓愈合。
处理完外伤,更大的挑战来了——体内那团新融入的、与归墟之力和残片气息交织冲突的奇异光力!
这光力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磅礴能量和对法则的深刻感悟,但太过狂暴和陌生,就像一头未被驯服的洪荒巨兽,在他经脉和魂核中横冲直撞,带来极大的痛苦,也让他气息起伏不定,难以掌控。
他小心翼翼地将凝意境念力沉入体内,尝试着去接触、理解、引导这股力量。
意识沉入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破碎的画面和法则碎片:星辰的生灭、宇宙的轮回、万物从诞生到归寂的整个过程…宏大、浩瀚、冰冷、却又蕴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道”的韵律。
这果然是与“归墟”同源,却更加本质的法则力量!
他屏息凝神,全力运转《鬼医十三绝》,将这门吞噬炼化的功法催动到极致,魂核深处的归墟烙印如同饥渴的海绵,疯狂吸收着那些能够理解的法则碎片,将其融入自身。
同时,他也引导着一部分相对温和的光力能量,滋养修复着刚才战斗留下的暗伤和透支的魂核。
这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水磨工夫。他的身体时而冰冷如坠冰窟,时而灼热如置身熔炉,额头冷汗淋漓,身体微微颤抖。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这股新力量的掌控逐渐加深,那冲突和紊乱的感觉开始慢慢平息。归墟烙印变得更加复杂深邃,旋转之间,吞噬炼化外界能量的效率暴涨!他的修为,也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向着归墟中境的那层壁垒,发起了猛烈的冲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夜,或许是更久。
当毛三再次睁开双眼时,眸中精光内敛,周身气息虽然依旧澎湃,却已然圆融了不少,变得更加深沉浩瀚。虽然还未彻底突破至中境,但已然站在了门槛之上,只差一个契机便可迈入!
更重要的是,他对“归墟”的真谛,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那奇异光力带来的法则感悟,对他而言是无价之宝!
他摊开手掌,心念微动,一缕极其细微、却呈现出纯粹“虚无”黑色的能量,如同小蛇般在他指尖缠绕。
这便是那奇异光力与归墟之力初步融合后产生的新力量,虽然只有一丝,却散发着令他都心悸的毁灭气息。
“或许…该称之为‘寂灭’之力?”毛三喃喃自语。终结之后,便是永恒的寂灭吗?
他收起这股力量,现在还不是深入研究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处理沉魂木心,以及…思考下一步计划。
他取出那截万年沉魂木心,乌黑的光泽流淌,安宁的气息抚慰着魂体。有了它,炼制蕴神墨的最大难题就解决了。接下来,只需要按照魏判官玉简中的清单,凑齐其他辅料即可。虽然那些辅料也价值不菲且难寻,但总归有了明确目标。
而下一步…
毛三的目光变得幽深。裹尸匠的威胁并未解除,钟馗的“庇护”需要付出代价,阎罗的“交易”仍在继续。阴曹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但此刻,他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实力!唯有绝对的实力,才能在这旋涡中立足,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看向窗外,酆都城永恒的昏黄天空下,鬼影幢幢。
是时候,主动出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