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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的夜来得比往常沉。西墙缺口的临时军帐里,烛火被风挤得歪歪扭扭,将两张年轻的脸映在糙木桌上——李道胤正用指尖沿着地图上的墨线游走,陈肆单手支着下巴,亮银长枪斜靠在帐壁,枪尖的薄布被烛火烤得微微发卷。

桌上摊着的正是那张断云崖暗渠图,李道胤用炭笔在“气脉断层”的标记旁画了个圈,圈边晕开的墨痕像朵将落的云。

“哥,你再说说那气脉断层。”陈肆忽然开口,指尖敲了敲桌沿,“真就凭那处缺口,能绕开昆仑虚的锁灵阵?”

李道胤抬眼,指尖还停在地图上。他拇指摩挲着乌鞘刀的柄,那圈暗红绳结在烛火下泛着暖光——是去年回灵河老家时,隔壁纺线的张婆婆用染草新编的,她说“红绳压邪,配你这护人的刀正好”。

“不是绕开,是借势。”他声音压得低,怕帐外巡逻的士兵听见,“锁灵阵靠昆仑虚的灵脉驱动,阵眼在静心殿地下。但断云崖那处气脉,是当年父神封印三魔皇时故意留的‘泄口’——灵脉走到那儿会拐个弯,像水渠遇着石头,得绕着走。”

陈肆挑眉:“故意留的?父神为啥要留这口子?”

“怕灵脉太盛,把封印压碎了。”李道胤拿起桌上的陶碗,倒了半碗凉白开,用指尖蘸水在桌上画了道弧线,“三魔皇的魔气阴狠,得用灵脉镇着,但灵脉要是直冲冲撞上去,魔气会反弹,反而伤着四域的气。就像给伤口敷药,得轻轻按,不能硬压。”

他顿了顿,蘸水的指尖往弧线中间一点:“断云崖的气脉断层,就是那‘按’的力道。父神当年算准了,只有界瞳之力能引动这处断层,既能借灵脉镇魔气,又能防着仙域乱用灵脉——可惜东华神尊不懂,只当是阵眼的弱点。”

陈肆盯着桌上的水痕,突然想起在仙域时,南极仙翁总说“灵脉是仙修的根本,凡人碰不得”。那时她只觉得这话冷,现在才懂,仙域早把父神的安排忘得干净了。

“那许先生要去昆仑虚,就得从这断层走?”她追问,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枪尾的“渔”字,那是爹当年用烧红的铁钎烙的,说“不管将来走多远,别忘了自个儿是渔民的娃”。

“嗯。”李道胤擦掉桌上的水痕,“但得等他灵脉养好些。界瞳之力引动断层时,得稳住灵脉和气脉的对冲,他现在虚着,强行引动会被两股力撕伤。”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是韩小温提着盏灯笼从崖下上来,灯笼光晃得帐壁上的影子忽大忽小。“李兄,陈姑娘!”他在帐外喊,声音带着些急,“女帝陛下让我来知会一声,明早卯时启程去灵河堤坝,许先生说让你们俩留下守西墙——刚探马来报,司马长风的残部在北境山口晃悠,怕是想趁机来偷西墙的修补材料。”

李道胤应了声“知道了”,起身掀帘。韩小温站在帐外,灯笼照得他甲胄上的划痕很清,是前几日堵冻土妖时被爪尖刮的。“北境那边需不需要增派人手?”李道胤问。

“不用,韩校尉带了五百人去盯了。”韩小温摆摆手,目光落在帐内的地图上,“你们还在看断云崖?许先生说这图有用得很,让我别来打扰。”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对了,三藏大师刚才去粮仓了,说粮仓底下的土有点不对劲,泛黑,像是……沾了魔气。”

陈肆心里一紧:“魔气?董烈不是退了吗?”

“谁知道是不是之前藏下的。”韩小温皱着眉,“女帝陛下说明早去灵河堤坝时,顺带让三藏大师去粮仓看看。你们守西墙时也留意着点,别让魔物从地下钻进来。”

送走韩小温,陈肆坐回桌前,枪杆往地上一顿:“粮仓底下有魔气?会不会是鳞甲魔皇的鳞粉?李道胤说那东西能渗进土里。”

李道胤重新摊开地图,指尖在“气脉断层”的圈旁又画了道短线,连接着昆仑虚的方向:“有可能。鳞甲魔皇善蚀,它的鳞粉能顺着土缝钻,当年父神封印它时,用了灵河的水裹着封印,就是怕它蚀穿地脉。”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块半黑半白的玉片,玉片边缘磕得很碎,是去年在仙域边陲捡的。“你看这个。”他把玉片放在桌上,“这是从被鳞粉蚀过的土里挖的,原本是块暖玉,现在一半成了黑的,摸着发寒。”

陈肆拿起玉片,指尖刚碰到黑色部分,就觉一股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像冰碴子钻灵脉。她猛地松手,玉片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这东西真邪门!要是粮仓底下渗了这玩意儿,存的粮不就全废了?”

“所以得尽快查灵河堤坝。”李道胤收起玉片,“灵河是洛城的水脉,水要是被蚀了,比粮废了更糟。父神当年用灵河裹封印,就是因为灵河水能克鳞粉——只要水能流,鳞粉就渗不远。”

帐外的风又紧了些,吹得烛火“噼啪”响。陈肆望着帐壁上自己的影子,突然低声道:“哥,你说咱们当年离开仙域,是不是对的?”

李道胤愣了愣,随即笑了。他拿起乌鞘刀,抽出半寸,刀身映着烛火,亮得能照见人:“你还记得十五岁那年,爹带你去灵河撒网吗?那天起雾,你掉水里,是河边洗衣的王婶跳下去把你捞上来的。王婶是凡人,不会仙法,却敢往冰水里跳。”

陈肆点头,眼睛有点热。王婶后来得了风寒,爹用刚打上来的鱼换了药,天天给她送鱼汤,直到她好利索。

“仙域的云茶再香,也不如王婶煮的鱼汤暖。”李道胤把刀插回鞘,“咱们踏仙途,是为了护着王婶那样的人,不是为了在昆仑虚喝云茶。留在洛城,没错。”

陈肆吸了吸鼻子,拿起亮银长枪,往帐外走:“我去西墙看看!刚修补的缺口怕被风吹塌了,用枪杆再夯夯。”

李道胤跟着起身,抓起灯笼:“我跟你一起去。顺便看看粮仓的方向,要是有魔气渗出来,灯笼光会发暗。”

两人走出军帐,西墙的风裹着土腥味扑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刚修补的缺口用糯米浆混着碎石堵着,几个士兵正蹲在墙根砌砖,见他们过来,纷纷起身行礼。

“陈姑娘,李仙长!”一个年轻士兵递过块湿布,“刚和的泥还热乎,要不要试试?”

陈肆接过硬布,往砖缝里抹泥,动作竟比士兵还熟练——小时候帮爹补渔船,她常干这活。“你们歇会儿,我来。”她笑着说,枪杆往旁边一靠,抹泥的手快得很。

李道胤提着灯笼往粮仓方向望。灯笼光落在远处的屋顶上,是暖黄的,没发暗,他松了口气。转身时,见陈肆正和士兵说怎么砌砖才结实,“要像补船缝似的,泥得塞实,不然水一泡就裂”,士兵们听得认真,连风刮脸都忘了。

他忽然想起东华神尊说过的“凡人愚昧,只知眼前温饱”。可眼前这些凡人,知道泥要塞实,知道墙要砌牢,知道守着洛城就有活路——这不是愚昧,是活得踏实。

“哥!你看那是什么!”陈肆突然喊道,指着北境山口的方向。

李道胤抬头望去。山口那边隐约有绿光闪烁,像鬼火,忽明忽暗。他瞳孔骤缩:“是冻土妖的磷火!司马长风真敢带残部过来!”

陈肆抓起亮银长枪,枪尖的薄布被风掀掉,露出寒光:“正好!让他们尝尝北枪的厉害!”

“别冲动。”李道胤拉住她,灯笼光晃得山口的绿光更清,“磷火散得很,不像有大队人马。怕是司马长风想引我们去北境,好让别的魔物偷西墙。”

他转身对士兵喊:“去通知韩校尉!让他别管北境的磷火,盯紧粮仓和西墙!另外,拿些硫磺粉来,撒在墙根——冻土妖怕硫磺。”

士兵们应声而去,脚步快得很。陈肆握着枪杆,指节泛白:“这司马长风真不是东西!打不过就搞偷袭!”

“他手里有三魔皇给的冻土珠,胆子才大。”李道胤望着山口的绿光,“冻土珠能召磷火,也能藏魔气。他不敢真来攻,就是想搅得我们不得安宁,好给云华仙子送信——说洛城现在乱。”

陈肆皱眉:“云华仙子还在等消息?她真要和三魔皇做交易?”

“肯定是。”李道胤压低声音,“我在仙域时,听云华仙子的侍女说过,她在找‘血誓引’。血誓引是用凡人血和天道赐福炼的,能暂时压住三魔皇的魔气——她怕是想借血誓引换三魔皇的力量,好夺东华神尊的位。”

陈肆心里一沉。顾子月的血誓就是天道赐福,云华仙子要找的,难道是……

“女帝陛下的血誓不会有事吧?”她急道,“那是用她灵脉换的!”

“暂时没事。”李道胤摇头,“血誓引得用新鲜的赐福,女帝陛下的赐福已经分出去了,散在洛城百姓身上,云华仙子拿不走。但她要是找不到,说不定会来抢镇魔玉——许先生给女帝的那块,是雪山客留的,也能压魔气。”

帐内的烛火突然灭了,怕是风刮的。陈肆望着空荡荡的军帐方向,突然觉得这夜格外长。

“明早许先生和女帝陛下走后,咱们得把镇魔玉藏好。”她轻声道,“不能让云华仙子的人偷了。”

“嗯。”李道胤点头,灯笼光落在她脸上,映出枪尾的“渔”字,“等他们查完灵河堤坝,咱们就去断云崖探探。先摸清气脉断层的虚实,许先生要去昆仑虚,总得有人先铺路。”

远处传来鸡叫,是头遍鸡叫,天快亮了。北境山口的磷火渐渐散了,大概是司马长风见没动静,撤了。西墙的士兵们还在砌砖,硫磺粉撒在墙根,泛着白,像落了层薄雪。

陈肆蹲下身,摸了摸刚砌好的砖,温温的,是泥的热气。她想起小时候爹补好渔船,总会摸一摸船底,说“结实了,能抗住大风”。

“哥,你说许先生能成吗?”她突然问,声音很轻。

李道胤望着东方,天泛起鱼肚白,快出太阳了。“能。”他肯定道,“他眼里有烟火气,跟雪山客一样。雪山客能守着听雪崖,他就能平仙域。”

风小了些,远处灵河的方向传来水声,哗哗的,像在唱歌。陈肆站起身,亮银长枪在晨光里泛着光:“那咱们就帮他铺路。等平了仙域,我带你们回灵河,让我爹给你们做鱼汤,用刚打上来的鲫鱼,鲜得很。”

李道胤笑了,提着灯笼往回走:“好啊。别忘了让你爹烙玉米饼,就着鱼汤吃,香。”

两人的脚步声渐远,西墙的士兵们还在砌砖,砖缝里的泥被按得实实的。晨光爬上城墙,把“顾”字旗照得亮堂堂的,连旗角的焦黑都透着股韧劲。

粮仓那边,三藏大师正蹲在地上,用紫檀佛珠碰了碰发黑的土。佛珠泛着淡金光,土上的黑气滋滋冒白烟。他捻着佛珠,轻声道:“还好发现得早。”

灵河堤坝旁,顾子月正检查船锚,许言年站在船头,望着河水。河水泛着绿,是灵草的颜色,还没被鳞粉蚀。

“水是清的。”顾子月喊道,声音被风吹得飘过来。

许言年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水面。水很凉,却带着活气。他意识深处,守序的声音轻响:【主人,灵河水的气很纯,鳞粉没渗过来。】

破界也跟着说:【等养好了灵脉,咱们就去断云崖!让东华那老东西看看,谁才是守秩序的!】

许言年没作声,只是望着远处的洛城。城墙在晨光里像条卧着的龙,西墙的方向隐约有枪尖的光一闪,是陈肆在练枪。

他知道,路还长。三魔皇的封印要守,仙域的乱要平,可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握着刀枪的兄妹,守着城墙的士兵,捏着佛珠的和尚,还有那个站在船头的战友——就没什么难的。

晨光彻底亮了,照在灵河上,碎成万点金。许言年转身,对顾子月笑了笑:“走吧,去看看堤坝。”

船锚被拉起,溅起的水花落在晨光里,亮得像碎银。这一路,他们得慢慢走,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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