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岚历八百二十年七月九日,日头渐烈,烤得青石板路升起袅袅虚烟。
五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沿着不同的土路,悄然驶入中城那车水马龙的城门。
入中城不算难。
守城的巡界使验看路引,盘问几句来由,见无甚特别,便挥挥手放行。
饶是如此,鹤元劫一行人还是分了五路,各自间隔半个时辰,错门而入。
谨慎些总没错,乌泱泱几十号人扎堆,太扎眼,平白惹来盘问,反倒不美。
入了这“黄金城”,五路人马并未停留赏玩那满目锦绣。
按照事先筹划,径直寻了靠近皇城“神光之墙”的五家不起眼客栈落脚。
同时将老兵们骑的四十五匹快马寄养在这五个客栈,进岚安城带着这么多马不方便。
自八日凌晨启程,连夜赶路,人马皆疲,需休整。
这一歇,便从午后直歇到日头西斜,窗棂外投进金红色的余晖。
至此,“二步杀”完成。
养精蓄锐,真正的关卡来了——进入那帝国心脏,皇城岚安。
五辆马车错峰出动,驶向岚安城不同的城门。
鹤元劫这一车,行至东门。
守门的皇家卫盔明甲亮,持戟而立,神色肃穆,与中城巡界使的松散截然不同。
车帘掀开,鹤元劫探出身,亮出那枚沉甸甸刻着“归墟”金牌。
士兵一见金牌,又细看鹤元劫那虽经风霜却难掩锐气的面容,顿时肃然起敬——斩巨蛇的英雄,守望者大将军,剑神的妹夫,这天岚谁人不知?
不敢怠慢,正欲放行,却有一小队长模样的军官上前,多看了眼车内及车后跟着的九名“仆从”,觉得人数似乎多了些,面露迟疑。
“大将军,这……”军官略显为难。
鹤元劫面色不变,目光沉静,淡然道:“都是家中亲近的仆役,随我入城办些私事,行个方便。”
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军官犹豫片刻,终究不敢深究,挥手放行:“大将军请。”
马车辚辚,驶入高大幽深的城门洞,阴影瞬间笼罩车厢。
吴怀志、麻东岳、何正桃三人立刻挤到窗边,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城内那宽阔得能并行八辆马车的街道、光可鉴人的青玉石板、两侧雕梁画栋的楼阁、以及往来穿梭的华美车驾与锦衣行人,嘴巴张得老大,发出无声的惊叹。
他们生于南区,长于外城,何曾见过这等仙境般的繁华?本以为黄金城就够气派了……
“天爷咧……”吴怀志喃喃道,“这地砖扣一块回去,够慈幼堂吃半年了吧?”
麻东岳憨厚地点头,只会傻笑。
桃子则努力想保持镇定,但眼中的震撼藏不住:“一定有很多好吃的……”
坐在角落的金枭,早年曾在此当过差,此刻也摸着下巴啧啧称奇:“嘿,比老子当年混的时候,可是又阔气了不少!瞧瞧那楼,恨不得拿金子糊墙!”
另两辆马车,烈火云依与南荣宗象则顺利得多。
二人本就是岚安城内有头有脸的贵族子弟,尤其烈火云依那一头耀眼的红发,便是最好的通行证。守城兵士大多认得,恭敬行礼。
只是对他们车后跟着的那十名气息精悍、目露精光的“仆从”多问了一句。
烈火云依随便应付过去,也没什么阻碍。
南荣宗象这边也差不多,也就是问了问那些仆从……
南荣宗象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俊朗的脸上带着属于世家子的疏离与从容,淡淡道:“家中新雇的护院,近来不甚太平,家父不放心。”
理由无可挑剔,兵士自然放行。
明哲坐在车内,这是他第二次踏入皇城,心境却与初次来时截然不同。
上次来还是跟皇甫和雨纯妹妹一起,自己当“灯笼”。
当时他只觉得岚安城华丽堂皇,景色绝佳……
但如今出了齐稚这事儿……
他只觉得那金碧辉煌的楼宇、笑语晏晏的行人之下,隐藏着无尽的虚伪与恶心的算计。
御国千雪的马车更是畅通无阻。
守城士兵远远看见那辆半旧的青篷车还有些疑惑,待车帘掀开,露出那张倾国倾城、却冷冽如冰霜的容颜时,立刻噤若寒蝉,忙不迭地躬身行礼,连多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迅速放行。
只是心中不免嘀咕:这位御国家的大小姐今日怎么会乘坐这么破旧的马车。
皇甫逸尘那边稍费了些周折。
先帝赏的那一万两黄金在嫂嫂那儿放着,本想让嫂嫂去岚安城买处宅院,但嫂嫂说自己在中城挺好,等皇甫逸尘卸甲归家了再说吧……
皇甫逸尘心里明白,嫂嫂不进岚安城可能是怕睹物思人……
这皇城的宅子至今也没置办,故而他的面孔对于皇城守军而言颇为生疏。
皇甫逸尘亮出双剑男爵的金牌,爵位也不高……
守军故此盘问得细些,问他入城所为何事,又为何带着这许多身手矫健的“随从”。
皇甫逸尘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早已备好说辞:“来看一处宅院,有意购置。这些皆是仆从,都能帮忙掌掌眼。”
他语气平稳,听不出波澜。
见那士兵仍有疑色,他又似不经意地补充道:“我叫皇甫逸尘,这位是鹤元劫的妹妹鹤雨纯,我二人皆在鹤元劫大将军麾下效力。”
那士兵一怔,仔细打量他背上交叉的双剑,又看看那位金发绿眼的美丽女子……
猛地一拍脑门,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甚至带点讨好的笑容:“哎呀!失敬失敬!您这么一提醒我想起来了!我就说双剑男爵怎么那么耳熟……您二人我在报纸上见过,就在鹤大将军旁边那些人里!”
皇甫逸尘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士兵顿时不再阻拦,连声道:“请!皇甫男爵,鹤小姐请!”
皇甫逸尘心中却无半点波澜,只微微颔首致意,便使唤“车夫”催动马车入城。
总之,五路人马,虽有小小波折,终究都凭借身份安然混入了这帝国最森严的核心。
至此,“三步杀”已成。
马车入了岚安城,并未直奔目的地,而是在那棋盘格般规整却又暗藏玄机的街巷中多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方才按照约定好的不同时辰,陆续驶向城边一处相对清静的坊区——御国千雪那处四合院。
地址早已详告每一位负责驾车的“自己人”。
院子本就不大,此刻却挤得满满当当,几乎透不过气来。
核心的十数人——鹤元劫、御国千雪、鹤雨纯、烈火云依、南荣宗象、皇甫逸尘、吴怀志、麻东岳、何正桃、明哲、一正圆、燕佐、金枭——齐聚狭小的堂屋,或坐或立,神情各异。
而那五十名守望者老兵,则无声地挤满了小小的庭院,黑压压一片。
他们或倚墙角,或抱怀中,但那经年血战磨砺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肃杀之气,却弥漫开来,压得院角落那小片竹林似乎都矮了几分。
五名机灵的“车夫”早已利落地将藏于车厢夹层、座位底下的兵刃取出,分发给众老兵。
随后便将那五辆完成了使命的青篷车,随意寻了几个不起眼的木匠铺或车马行,速速处理,再徒步悄然返回这小院复命。
时至午夜,万籁俱寂。
皇城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坊墙之外。
小院之中,烛火通明,映照着一张张或坚毅、或愤怒、或沉静、或紧张的面孔。
鹤元劫站在堂屋门口,目光缓缓扫过屋内这些历经生死,强大且可靠的伙伴,又望向院中那些沉默如山眼神锐利的老兵。
他深吸一口微凉的夜气,胸中激荡难平。
风暴的中心,已随着他们的到来,悄然在这座繁华帝都最深处的静谧一隅,凝聚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