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元劫愣住了。
对着剑神?
用全力?
斩一道剑气?
他抱着粗布包裹的归墟墨羽,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
这位堂哥大舅子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可掂量就掂量吧,犯得着亲自当靶子?
他可是知道自己那剑气的威力,野狐岭小孤山上,连铁甲巨蛇的合金模型都能劈开!
这宅子里的假山亭台,还有旁边站着的老爷子、妹妹他们……万一……
“想什么?”御国千夜的声音传来,清冷依旧,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催促,“出手。用全力。不必多想。”那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说“喝口水”一般随意。
鹤元劫猛地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甩出去。
自己瞎操心什么?这可是御国千夜!十秒横跨天岚的神仙!真接不住,他躲开就是了,总不至于被自己劈了……
就是这园子怕是要遭殃……
鹤元劫深吸一口气,胸腔里仿佛灌满了冰冷的夜风。
“大家!退后!越远越好!”他朝着场边低吼一声,尤其看了一眼御国春的方向。老爷子可经不起折腾。
御国千雪下意识地往后站了半步,冰蓝的眸子紧锁场中。
一正圆大师不动声色地挪到御国春侧前方。
皇甫逸尘将鹤雨纯护在身后,全身剑意悄然流转。
明哲推了推眼镜,又紧张地扶了扶镜腿,心想:好好好……都成双成对的是吧?自己以后再出来,说啥也得再拉上一个伙伴!
鹤元劫闭上眼,心神沉入脊柱末端那虚无的所在。
上一次全力催动归墟墨羽斩出剑气还是在野狐岭,而且那道剑气也没用多少剑意。
如今……这柄黑剑又默默吸纳了这么久,有多少游离剑意?
他不太清楚,也管不了了!
把心一横!
鹤元劫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仿佛有幽光一闪!
他左脚狠狠一跺青石板,厚重的石板瞬间下陷几许!借着这股反冲之力,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天而起!
人在半空,双臂筋肉坟起,归墟墨羽那粗布缠裹的剑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布条寸寸崩裂!
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色剑身暴露在空气中,剑脊上流转着山岳般的厚重与死寂!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蓄力的呼喝。
鹤元劫将全身的力量、意志、乃至那点被剑神“小觑”的不忿,尽数灌注于双臂!
高高举起的巨剑,对着下方那静立如渊的银白身影,悍然劈落!
“嗡——!”
空气发出被极度压缩的哀鸣!
一道纯粹、浓烈、仿佛由最深沉夜幕凝结而成的巨大黑色剑气,撕裂了空间,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息,朝着御国千夜面门斩下!
剑气所过之处,地上的青石板无声化为齑粉,两侧精心修剪的花木瞬间枯萎焦黑!整个后花园的温度骤降!
这绝非小孤山上那道试探性的剑气!这是归墟墨羽沉寂多日、积蓄的恐怖力量,被鹤元劫毫无保留地引爆!
场边众人脸色剧变!
御国千雪瞳孔骤缩!这力量……
一正圆大师低喝一声“阿弥陀佛!”,灰布僧袍无风自动,双掌猛地向前一推,一道柔和却坚韧的金色光幕瞬间张开,这一招名为“金钟罩”,是佛门秘技,其实就是短暂维持“域”境界的防御力,不少高手也会类似的技能……
金钟罩堪堪将御国千雪和惊骇欲绝的御国春笼罩在内!
即便如此,那光幕也被逸散的黑色剑意冲击得剧烈晃动!
御国千雪无意识的挪动半步,将父亲御国春护在身后,就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御国春觉得心都化了。
皇甫逸尘闷哼一声,双臂交叉护在身前,金色剑意裹住双臂,将鹤雨纯牢牢挡在身后!
鹤雨纯也凝聚剑意稳固下盘,饶是如此,两人也被那沛然的冲击波推得踉跄后退数步,地上犁出深深的痕迹!
明哲最惨!
他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像个破麻袋般倒飞出去,“砰”地一声撞在一棵粗壮的景观树上!
眼镜片“咔嚓”裂开蛛网纹,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太难了!我招谁惹谁了?!
自己被忽悠过来,书是一眼没看见,不是偷摸跟踪就是跟飞贼一样墙头乱蹦,关键这下还遭了报应!
黑色剑气,如同咆哮的深渊巨口,瞬间吞噬了御国千夜的身影!
然而,预想中的惊天碰撞并未发生。
在那纯粹毁灭的黑色洪流即将触及御国千夜身体的刹那,他周身那原本如同水银般流淌的、近乎实质的银白色剑意,骤然沸腾!光芒大盛!仿佛一轮微型的冷月在黑夜中炸开!
“滋啦——!”
刺耳至极的消融声响起!狂暴的黑色剑气狠狠撞在那看似薄薄一层、实则坚不可摧的银白光幕上!
黑与白,毁灭与守护,两种截然相反、却都强大到极致的力量疯狂地撕咬、湮灭!僵持!逸散的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刀锋,将周围的地面、假山切割得面目全非!碎石激射!
几秒钟!
仅仅僵持了几秒钟!
御国千夜那始终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一丝真正的讶异飞快掠过……
“厉害。”剑神心中暗道。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御国千夜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动了!
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仿佛只是光影的一次轻微摇曳!
右手闪电般拂过腰间白金剑鞘,摸向剑柄!
“铮——!”
一声清越得如同九天凤鸣、却又短促得如同幻觉的剑吟,骤然撕裂了能量碰撞的轰鸣!
没有看到剑刃!
剑光刹那一闪!
只有一道纯粹到极致、仿佛能斩断时空的银白色剑意,在御国千夜身前极其短暂地一闪而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一帧。
那咆哮奔腾、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烈黑色剑气,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沙,瞬间——烟消云散!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满地狼藉:被犁开数尺深沟壑的青石板地面,如同被巨兽蹂躏过;两侧焦黑枯萎的花木残骸;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能量余波和刺鼻的焦糊味。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御国千雪、御国春、一正圆、皇甫逸尘、鹤雨纯,包括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明哲,全都如同泥塑木雕,呆呆地望着场中。
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击……就这么……没了?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
鹤元劫落回地面,拄着归墟墨羽,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对面那依旧静立、银白风衣纤尘不染的身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御国千夜的手似乎动了一下,然后……然后自己那全力一击就没了?!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有没有拔剑!
御国千夜缓缓垂下右手,重新负于身后。那深邃的灰色双眼眸,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情绪看向鹤元劫。
那眼神里,不再是俯瞰蝼蚁的漠然,而是……赞许!释然!欣赏!甚至……带着一丝后继有人的欣慰!
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却足以让所有人心脏停跳的弧度。
然后,他转向一脸呆滞、浑身还在微微颤抖的御国春,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意味:
“叔父……堂妹给你找了个好女婿。”
御国春浑身猛地一震,仿佛被这句话点醒了!
他看看满地狼藉,又看看拄着巨剑喘息却站得笔直的鹤元劫,嘴唇哆嗦着,老眼中瞬间涌上浑浊的泪花和难以言喻的激动:“是!是!好!好女婿!我早就说是贤婿!”
吃饭时听鹤元劫说立过一等功,他还只当是外城小子运气好。此刻亲眼所见……这哪是运气?这是实打实的、能引动剑神拔剑的恐怖力量!
贤侄……不,剑神他……竟然真的拔剑了!虽然只是一瞬!多少年了……
听说他上次拔剑还是和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切磋,好像是叫上官什么……
鹤元劫被夸得有点懵,挠了挠头,刚想说什么——
下一瞬间!
他只觉得眼前银白色的光影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令人窒息的威压已经近在咫尺!
御国千夜不知何时,已如同鬼魅般站在了他身侧!近得能看清对方银发根根分明的光泽,能感受到那风衣上散发的、如同寒铁般冰冷的气息!
鹤元劫浑身汗毛倒竖,刚要动作,一只修长有力、戴着暗银色金属护指的手掌,已经轻轻拍在了他的左肩上。
力道不重,却宛若千钧。
一个低沉得只有鹤元劫能听清的声音,如同寒泉般流入他的耳中:
“千雪妹妹,就交给你了。”
鹤元劫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就想拍胸脯保证。
那声音顿了顿,寒意陡增:“你若待她不好……”
鹤元劫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大哥你放心!我待她不好,你到时候弄死我!”
他心想,就御国千雪那性子,自己不被她折腾死就不错了,还敢慢怠?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啊!再说俩人只是假结婚,之后指不定怎么着呢……
那声音里的寒意似乎散去一丝,只余下一种沉甸甸的嘱托:
“她一路走来不容易……护好她。”
鹤元劫愣了下……
“……是。”鹤元劫应道。
话音落下的同时,鹤元劫只觉得自己军袄外侧的口袋微微一沉,似乎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下一秒,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
眼前银白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汽,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连同那柄从未真正看清的“霜月”,一同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后花园中一片狼藉,和那尚未散尽的、混合着焦糊与剑意余韵的冰冷空气。
那股笼罩在众人心头的、如同山岳般的压抑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御国春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随即又因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他一边咳,一边忙不迭地呼唤:“陈正!陈正!快!找人收拾!快!”
鹤元劫还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地摸了摸自己左肩被拍过的地方,又下意识地伸手探入军袄外侧的口袋。
指尖触到一个冰冷、细长、带着金属质感的圆柱形物体。
他掏出来一看。
是一枚信号烟花。
通体银白,比御国千雪之前用的那个更加修长、精致。烟花筒身打磨得光滑如镜,上面只刻着一个铁画银钩、仿佛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单字——
“神”。
旁边还附着极简的使用说明:“一拉即发,无须点燃。”
最下面,是一行手写的、笔锋凌厉却带着一丝人情味的四个小字:
“要事联系。”
鹤元劫握着这枚冰冷的银白烟花,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属于那位剑神的微凉气息,再回想刚才那惊天动地又归于死寂的一剑,还有那句沉甸甸的“护好她”……
他抬起头,望向御国千雪。
她也正看着他,冰蓝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疑惑,有担忧,甚至……
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月光混着剑网的微洒下。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焦黑草叶。
后花园一片狼藉,人心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