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压在祁连山的峰峦上,寒风卷着雪粒,刀子似的刮过脸。
宁露露把军大衣的领子又往上提了提,鼻尖还是冻得发麻。
“嫂子,您把围巾再绕两圈,这风跟小刀子似的!” 身后传来王磊的声音,他刚满十八,脸冻得像个红苹果,将自己的棉手套摘下来递过来,“我火力旺,不怕冻,您戴着。”
宁露露笑着把手套推回去:“傻小子,你握着枪杆呢,手冻僵了怎么护着我?我这有自己做的手套呢,比你的暖和。”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枣红色毛线手套,里面被她蓄满了棉花。
走在前面的周延东比王磊大两岁,更沉稳些,他手里牵着两匹军马,马背上驮着给家属院带回去的药品。“嫂子,前面过了鹰嘴崖就好走了,翻过那道梁,就能看见家属院的烟囱了。” 他指着远处被雪盖得只剩个轮廓的山梁,声音里带着喜悦。
宁露露笑了笑,露出一点冻得发紫的嘴唇:“行,咱们抓紧走吧。”这雪山的脾气她摸不透,前几天还晴得好好的,今天却突然刮起了白毛风。
三人队伍沿着雪山的缓坡往上走,踩在积雪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除了风声和脚步声,四周静得能听见雪粒落在帽檐上的声音。
“嫂子,前面那段路好像有点不对劲!” 周延东突然停住脚步,他蹲下身,用刺刀拨开表面的积雪,眉头皱了起来,“底下的雪结了层冰壳子,怕是不好走。”
王磊走过去,弯腰试了试冰面的厚度,沉声道:“把绑腿紧一紧,嫂子,你跟在我身后。”
宁露露应了一声,刚想往前挪步,就听见身侧传来“哎呦”一声,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周延东猛地回头,耳廓微动,听见不远处的雪坡下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声,像被风裹着,时有时无。
立刻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你们听!”
三人屏住呼吸,风稍歇的间隙,那声音又传了过来,带着痛苦的喘息。
“像是有人受伤了!” 周延东立刻把马拴在旁边的枯树枝上,“磊子,你跟我去看看,嫂子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我也去!” 宁露露把布包往怀里一揣,“我学过一些急救,万一能帮上忙呢?” 不等两人反对,她已经跟着两人往雪坡下走。
雪没到小腿肚,每走一步都要费不少劲,王磊跟在后面,时不时伸手扶宁露露一把。
走了大概二十米,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凹地看到了人,一个穿着打补丁棉袄的老乡,蜷缩在雪地里,腿上的棉裤被撕开个大口子,雪水混着血渗出来,把周围的雪都染成了暗红色。
他想撑着身子起来,却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旁边两个竹筐滚在一边,里面的野菜和树皮撒了一地,还有一只像是被猛兽撕咬的野兔,身上剩不了二两肉。
“老乡!您怎么样?” 周延东快步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拍了拍老乡的肩膀。
老乡慢慢睁开眼,嘴唇冻得发紫,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腿… 腿好像断了…”
王磊赶紧跑过去,想扶他起来,老汉皱了皱眉,“解放军同志,俺…俺 腿好像动不了了。”
宁露露也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掀开老乡的裤腿,只见小腿处肿得老高,膝盖处已经被雪水浸湿,隐约能看到里面渗出来的血迹。
周延东则从背包里拿出水壶,拧开盖子递到老乡嘴边:“老乡,先喝点水,暖暖身子,您家在哪儿?我们送您回去。”
老乡喝了几口热水,精神好了些,指了指山脚下的方向:“就在山脚下的石头村,离这儿… 大概还有十几里地… 麻烦你们了,解放军同志…”
周延东脸色凝重:“磊子,你先把老乡背到旁边的避风处,我看看能不能找些树枝搭个简易的棚子。”
王磊应了一声,蹲下身子,让老乡趴在自己背上,宁露露则帮忙扶着老乡的腿,生怕碰着伤口,老乡趴在王磊背上,不好意思地说:“同志,我沉,要不俺自己挪着走?”
“您这腿哪能挪?” 王磊稳稳地站起来,“我在部队练过负重行军,您这点重量不算啥。再说了,咱们解放军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您就安心趴着。”
“麻烦你们了啊,解放军同志。”
“不麻烦。”王磊笑呵呵的回了一句。
郭老汉咬着牙,没再哼一声,但额头上的冷汗却越来越多,顺着脸颊滑下来,在下巴处结成了小冰晶。
宁露露跟着他们走到一处背风的山坳里,这里的积雪相对薄些,她从挎包里面拿出一个小包裹,“老乡,你跟我说说,除了膝盖,还有别的地方疼吗?”
郭老汉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事,俺能撑住,可不能耽误你们的时间,早点赶路,不然天黑了更危险。”
“说什么胡话呢!” 宁露露皱起眉头,语气带着点严肃,“你这膝盖要是不处理好,别说赶路,能不能站起来都不一定。”
周延东一只手牵着马,背后背着一堆树枝回来,他们把树枝靠在山坳的石壁上,又用干草铺在下面,搭成了一个简陋的棚子。
王磊从背包里拿出了急救包,递到宁露露手里:“嫂子,这里面有纱布和碘伏,您看能用不?”
宁露露接过急救包,打开来,里面的纱布有些被雪水浸湿,但好在碘伏的瓶子完好无损。
她抬头看向周延东:“你们帮我按着他,别让他动。”
“磊子,按住腿。”
“老乡,等会儿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郭老汉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攥着拳头,“解放军同志,叫俺郭老汉就行。”
“郭大叔,忍着点。”宁露露先用干净的纱布擦去他膝盖上的血迹和雪水,然后倒出一点碘伏,小心翼翼地涂在伤口上。
碘伏碰到伤口的瞬间,郭老汉的身子猛地一颤,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忍忍,快好了。” 宁露露轻声安慰着,动作却没停,她把纱布剪成合适的大小,一层一层地缠在郭老汉的膝盖上,缠得松紧适中,既能固定伤口,又不会影响血液循环。
“好了,这样能暂时固定住伤口,不过还是得尽快找个地方让他好好休养。” 宁露露把剩下的纱布和碘伏放回急救包,抬头看向周延东,“现在怎么办?这雪一时半会儿好像停不了。”
周延东皱着眉,目光望向远处的雪山,雪下得更大了,能见度越来越低。
沉思了一会儿,看向脸色惨白的郭老汉开口:“郭大叔,我们先给您送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