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北风卷着沙砾子扑在玻璃窗上,发出呜呜的怪响。
邢秀妍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回家已经快一个星期了,鼻腔里仿佛还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秀妍妹子醒着没?” 门口棉帘子被掀开的瞬间,一股寒气裹着人声涌进来。
张兰挎着的竹篮在胳膊上晃悠,蓝布头巾上还沾着没化的雪粒,“俺们瞅你来了。”
邢秀妍撑着胳膊想坐起来,肚子里那点微弱的悸动又让她松了劲,“嫂子们进来吧,外面冷。” 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眼尾因为虚弱泛着淡淡的红。
陆续进来的军嫂们把窄小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王桂兰手里攥着个军绿色搪瓷缸,热气从盖子缝里丝丝缕缕冒出来:“秀妍,娘给你冲了红糖,你趁热喝。” 她摩挲着把缸子往床头柜上放时,搪瓷磕在木头上,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谢谢娘。”邢秀妍连忙接过陶瓷缸子,轻声道谢,看了眼不远处躺着乖乖睡觉的念军,脸上露出一抹慈爱。
“秀妍妹子,俺给你带了几个鸡蛋补补身子。” 张兰挨着床沿坐下,军绿色的棉袄袖口磨得发亮。
“好在那天送医院及时,要是晚送一步,后果真不敢想。” 她说话时眼睛瞟向门口,像是怕什么人突然钻进来。
邢秀妍露出敷衍的笑,要说不怨恨李春芬两人是不可能的,更多的是怪自己粗心大意,怀孕三个月都没察觉,好在孩子没出啥事,不然她也活不下去了。
“秀妍妹子,你别往心里去。” 赵玉兰搓着手,粗粝的掌心蹭出红印,“李春芬和王翠花那俩人,就是眼皮子浅…”
“可不是嘛,” 张兰接过话头,“昨天家属院开大会,指导员把她俩批得狗血淋头,王翠花那犟脾气,还想顶嘴,被她男人一脚踹在地上,当时就哭了。”
邢秀妍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她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中的陶瓷杯子。
“李春芬更惨,” 苏晓梅压低了声音,像是怕隔墙有耳,“她男人是运输连的,性子烈得很,知道她把你推倒了,回来就把家都砸了,给她一顿揍,还扬言要把她送回乡下老家....”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几个人心情复杂没有开口说话,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呜地响。
过了会儿,赵玉兰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可怜人。王翠花家那个小孙子,前段时间得了百日咳,家里药钱都快掏不起了,这李春芬刚生了闺女,婆婆不待见,日子也不好过。”
邢秀妍心中咯噔一下,这几个嫂子怕不是来为李春芳两人求情来了。
她抬起头,眼里没什么情绪:“嫂子们,谢谢你们来看俺。俺没啥事,医生说好好养着就行。”
“这就好,这就好。” 张兰拍着胸口,“你放心,指导员说了,这事儿不算完。李春芬和王翠花,得给你赔礼道歉,还得承担医药费。”
正说着,厚帘子被掀开了。
李春芬和王翠花低着头站在门口,棉袄上沾着的雪化成了水,在地上洇出两个深色的脚印。
王翠花的眼睛红肿着,嘴角还有道没消的红印,像是被人打过。
李春芬怀里抱着个布包,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秀妍妹子,对不住了。” 李春芬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一瘸一拐的走进来,“是俺不对,俺不该对你动手…”
“秀妍妹子,俺对不住你,俺不该去养殖队闹。”
“这是俺家攒的鸡蛋,你补补身子。” 李春芬把布包往床头柜上一放,转身就要走。
“站住。” 邢秀妍的声音不大,却让两个人都定住了脚,她看着她们,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指导员不是说,你们要赔礼道歉。”
王翠花咬着嘴唇,突然 “噗通” 一声跪了下来,“秀妍妹子,俺给你磕头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俺这一回吧!” 她砰砰地往地上磕着,额头很快就红了一片。
李春芬也跟着跪了下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底下结成了小冰碴:“俺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你要是不解气,就打俺骂俺都行。”
军嫂们都愣住了,回过神来后,赶紧拉她们起来。
“起来吧。” 邢秀妍慢慢说道,“磕头就不必了。医药费,你们看着办。至于道歉…” 她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我不接受。”
李春芬和王翠花都愣住了,“秀妍妹子,你…你还想要俺咋样?” 李春芬的声音里带着迟疑。
“回去吧。” 邢秀妍将陶瓷缸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重新躺下,背对着她们,“俺累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她们走后,张兰咂咂嘴:“秀妍妹子,做得对,换了是俺,也非得让她们扒层皮不可。”
邢秀妍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嫂子们俺有点累了,就不送了。”
赵玉兰几人看看天色不早,也陆续回去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数着什么。
邢秀妍睁开眼,望着屋顶。
她轻轻摸了摸肚子,那里有个小小的生命在蠕动,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快得让人抓不住。
她可从来就不是善茬。
半个月后,邢秀妍休养的差不多了才开始出门走动。
刚出院子,就听说李春芬前几天摔断了手。
说是去井台打水,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在井轱辘上,右手腕当时就肿得像个发面馒头。
宁露露提着从食堂打来的饭菜,慢悠悠地往家走,路过李春芬家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哭天抢地的声音,她脚步没停,嘴角却微微扬了扬。
又过了几天,王翠花又出事了,说是去后山拾柴,不小心掉进陷阱里,摔断了腿,等被人发现时,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
邢秀妍正在家里纳鞋底,听到外面传来的议论声,手里的针脚没乱,她甚至还对着门口探看的邻居笑了笑,问了句:“王大娘没事吧?”
邻居们皱着眉:“最近院里不太平,没看两人都伤了。”
宁露露端着热汤在门口吸溜,毫不在意的开口:“天寒地冻的,难免出事。嫂子们也要当心。”
又有军嫂叹道:“说起来,也怪她们自己不小心。”
“这大冬天的,走路都得加小心。”
邢秀妍和宁露露相视一笑,拿起针线,继续纳鞋底,针尖穿过厚厚的棉布,发出轻微的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