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长安皇城在微熹的晨光中苏醒。含元殿前广场,文武百官已按品秩列队等候,气氛却与往日大不相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不安、猜测与一丝劫后余生的凝重。昨夜紫宸殿的变故、龙吟惊夜、高力士伏诛、陛下昏迷……种种消息如同插上翅膀,早已在高层官员中秘密流传。
钟鼓齐鸣,殿门缓缓开启。然而,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并非皇帝李隆基,而是身着太子冠服、面容尚带稚气却强作镇定的太子李亨。他的两侧,分别坐着须发皆白、神色肃穆的宰相姚崇,以及面容刚毅、新任中书令的宋璟。秦昭与玉真子则立于丹陛之下,文武百官之前,位置极为醒目。
“陛下圣体违和,需静心调养。”姚崇作为首辅,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地传遍大殿,“即日起,由太子殿下监国,老臣与宋相及诸公辅政,一应军国大事,皆由太子殿下裁定。”
没有过多的解释,但这简短的宣告,已然确认了权力的更迭。百官神色各异,有暗自松了口气的,有忧心忡忡的,也有目光闪烁、心思难测的。
太子李亨深吸一口气,按照事先商议好的,开始处理积压的政务。多是些日常奏报,但在当前特殊时期,每一项决策都显得格外敏感。姚崇和宋璟不时从旁提点,太子倒也应对得中规中矩。
然而,暗流很快便开始涌动。
当议题涉及到昨夜参与平乱的将领封赏,以及高力士一系列罪行的定性和余党清查时,一名御史台的官员出列,朗声道:“太子殿下,诸位相公!高力士祸乱朝纲,罪证确凿,自当严惩不贷。然,昨夜宫变,虽有程咬金将军等拨乱反正,但秦昭秦大人,身为外臣,持刃入宫,惊扰圣驾,虽事出有因,然终究有违臣子之道,恐非人臣之礼!且其身份特殊,身负妖……呃,非常之力,久在禁中,恐非社稷之福!”
这番话,看似站在礼法角度,实则暗藏机锋,直指秦昭擅闯宫禁、身份敏感,试图将他置于功高震主、非我族类的尴尬境地。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许多目光聚焦在秦昭身上。
程咬金在武官队列中,闻言立刻瞪起铜铃大眼,就要出列反驳,却被身旁的同僚悄悄拉住。
太子李亨显然没料到有人会直接发难,一时有些无措,看向姚崇和宋璟。
姚崇眉头微皱,正要开口,秦昭却上前一步,平静地说道:“这位御史所言,不无道理。”
他这一承认,反而让那御史和不少官员愣住了。
秦昭环视百官,声音清晰而沉稳:“秦某昨夜所为,确属情急从权,有违礼制。然,当时高力士以邪术挟持陛下,欲行窃运夺脉、血洗皇城之逆举,事关社稷存亡、万民生死,瞬息之间,不容迟疑。若拘泥于常礼而坐视浩劫发生,那才是真正的失职,愧对陛下,愧对天下!”
他话语一顿,目光如电,扫过那名御史和某些神色异样的官员:“至于秦某身份……秦某是人,是唐人,是陛下亲封的鉴妖司司丞!职责所在,便是斩妖除魔,护佑黎民!昨夜若非秦某与玉真仙子、程将军等人奋力搏杀,阻止邪阵,今日这含元殿上,诸位能否安然站立,尚未可知!难道仅因秦某身负些许异于常人之力,便要将舍身护国之功,视为罪过吗?这是何道理?!”
他语气并不激烈,但字字铿锵,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与正气,更隐隐引动了体内一丝龙气共鸣,让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威严。那御史被驳得面色通红,哑口无言。许多原本心存疑虑的官员,也暗自点头。
姚崇适时开口,一锤定音:“秦司丞临危受命,护驾有功,于社稷有大功!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岂可以常理度之?此事休要再议!当务之急,是稳定朝局,肃清余孽,安抚百姓!”
宋璟也冷声道:“若有谁再以虚礼攻讦功臣,扰乱朝纲,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两位宰相表态,太子也立刻道:“姚相、宋相所言极是。秦卿有功无过。”
这场小小的风波,被迅速压下。但秦昭心中明白,这仅仅是开始。朝堂之上,对他这柄过于锋利、且不受传统框架束缚的“刀”,忌惮者大有人在。
朝会在一片微妙的气氛中结束。太子李亨在姚崇、宋璟的陪同下,于东宫召见了秦昭、玉真子和程咬金。
褪去朝堂上的威仪,年轻的太子脸上难掩疲惫与一丝后怕。“秦卿,玉真仙子,程将军,昨夜……多亏诸位了。”他真心实意地说道。若非秦昭等人,他这太子之位,乃至性命,恐怕都难保全。
“此乃臣等分内之事。”秦昭拱手道。
姚崇抚须道:“殿下,如今朝局初定,然隐患犹存。高力士虽死,其党羽遍布朝野内外,尤其是北衙禁军和部分监军系统,需尽快清理。此外,‘暗影之手’等邪教余孽,亦需着力剿除。”
宋璟补充道:“还有财政、漕运、边镇等诸多事务,皆因高力士及其党羽把持而积弊甚深,需大力整顿。”
太子李亨认真听着,他知道,这副担子极其沉重。“一切有劳姚相、宋相,及诸位卿家辅佐。秦卿,”他看向秦昭,“鉴妖司此番立下大功,当重振旗鼓。肃清妖邪、查缉‘暗影之手’之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可先斩后奏!程将军协助秦卿,稳定京畿防务。”
“臣,领旨!”秦昭与程咬金齐声道。这等于赋予了秦昭极大的权限。
“玉真仙子,”太子又对玉真子道,“父皇龙体,还需劳烦仙子多多费心。”
玉真子稽首:“贫道自当尽力。”
离开东宫,程咬金忙着去整顿军务。玉真子前往查看李隆基情况。秦昭则与姚崇、宋璟同行了一段。
姚崇看着秦昭,语重心长道:“明远啊,你如今锋芒毕露,又得龙气加持,权势一时无两。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朝中诸多目光盯着你,行事需更加谨慎,既要霹雳手段,也需懂得绵里藏针。”
宋璟也道:“不错。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无可厚非。但长久之计,仍需融入规则之中。鉴妖司权柄宜重,但亦需有所约束,方是长久之道。”
两位老臣的提醒,充满了善意与远见。秦昭知道他们是为自己好,躬身道:“多谢二位相公指点,秦某铭记于心。”
他知道,自己选择的道路,注定无法完全融入传统的朝堂规则。他的战场,不仅在朝堂,更在人心,在与那无形的“虚无之噬”的对抗中。但两位宰相的提醒,也让他意识到,在践行自身之“道”的同时,也需要讲究策略,平衡各方。
位于长安城西北隅的鉴妖司衙门,因秦昭多年的“失踪”和高力士的打压,早已门庭冷落,牌匾蒙尘。当秦昭带着太子谕令和新的任命文书回到这里时,留守的几个老部下激动得热泪盈眶。
“司丞!您终于回来了!”
“鉴妖司……鉴妖司有救了!”
秦昭看着这些忠诚的老面孔,心中亦是感慨。他立刻下令,清理衙门,招募人手,重启各地的情报网络。首要任务,便是全力清查高力士余党,以及搜捕“暗影之手”的成员。
有了太子“先斩后奏”的授权,以及程咬金在军方的配合,鉴妖司这台沉寂已久的机器,开始重新高速运转起来。一道道命令发出,一队队精锐的鉴妖师和武者被派往各处。
效率是惊人的。短短数日,便有数十名与高力士关系密切的官员、宦官被查出罪证,下狱论罪。数个“暗影之手”在长安的隐秘据点被捣毁,抓获了不少骨干成员,缴获了大量与邪神祭祀相关的物品和文书。
然而,在审讯中,秦昭发现,“暗影之手”的组织比想象的还要严密。低级成员所知有限,而少数几个高层,要么在被捕时立刻自尽,要么灵魂中被种下了强大的禁制,一旦触及核心秘密,便会触发禁制,魂飞魄散。
线索,似乎指向了更高的层面,却总是戛然而止。
这一日,秦昭正在查阅缴获的文书,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绯烟悄然走了进来。她已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遮掩了狐耳,但那份独特的灵秀之气依旧难以掩盖。
“明远哥哥,有发现。”绯烟将一份看似普通的账册放在秦昭面前,“这是从一个被捣毁的绸缎庄据点找到的,表面是正常的生意往来,但我以青丘秘法感应,其中几页蕴含着极其微弱的邪力波动。”
秦昭接过账册,凝神感应,果然察觉到了那丝若有若无、与“虚无之噬”同源的邪恶气息。他尝试以自身力量激发,账册上那几页竟然缓缓浮现出扭曲的、并非人间文字的诡异符号!
“这是……某种密文?”秦昭皱眉。
绯烟仔细辨认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像已知的任何一种文字或符箓,倒像是……某种纯粹意念或规则的直接显化?我需要时间研究。”
就在这时,一名鉴妖司成员匆匆来报:“司丞!刚刚收到来自岭南的密报!裴敦复都督发现,都护府残余势力有异动,似乎在与海外某些势力接触!另外……我们在清理高力士一处秘密宅邸时,发现了一条密道,通往……通往骊山方向,并非通往潜龙观,而是另一处未知区域!”
岭南异动!骊山还有秘密!
秦昭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闪烁。高力士的势力,果然还未肃清!而骊山,除了已被摧毁的“九幽噬灵阵”,竟然还隐藏着其他秘密?
他感觉到,一张更大的网,正在缓缓浮现。而伊本·法立德提到的“钥匙”,以及那神秘的“虚无之噬”,似乎都与这些新发现的线索隐隐关联。
“准备一下,”秦昭对绯烟道,“我们恐怕,要去骊山再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