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当众宣读完这些事项后,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下面便是此次大典最引人瞩目、也是展现朝廷最为亲民的环节——皇帝亲耕。
祭坛旁早已准备好了一小块精心整理过的“籍田”。
皇帝御用的耒耜上系着象征性的红绸,被侍卫恭敬地呈送到杨勇面前。
杨勇见此情形,没有丝毫犹豫。
他脱下外面略显繁琐的祭服,露出里面更为利落的褐色劲装。
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挽起袖子,露出了虽不似农夫般粗糙、却线条分明、充满力量的手腕。
他用手稳稳地握住了那柄装饰华丽的耒耜。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百官们瞪大了眼睛,那些出身农家或底层、凭借军功爬上高位的将领如尉迟恭、程咬金等人,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与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而世代簪缨的贵族文官,如苏威等人,脸上则更多的是震惊与不解,他们难以想象,九五之尊竟真的要亲手触碰泥土。
杨勇仿若未觉,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回忆着前世零星的知识和此前特意咨询过老农的技巧,然后,用力将耒耜插入脚下肥沃的泥土中!
“嘿!”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发力声,腰腹用力,手臂一翻。
一块带着湿气的、深褐色的泥土便被准确地翻了起来,散发出春天特有的、混合着草根和微生物的清新气息。
动作算不上十分娴熟,略带一丝生涩,但那姿态却无比认真,无比专注。
一下,两下,三下……他竟真的在那片小小的籍田里,翻出了一小垄整齐的土沟!
阳光照射在他微微出汗的额角,折射出细密的光芒。
那明黄色的身影与深褐色的土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陛下……陛下真的……”
一个站在队列靠后的、出身关中农户的兵部小主事,看着眼前这一幕,嘴唇微微哆嗦着,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
他想起了年少时随父辈在田间劳作的情景,想起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更想起了那些视农事为贱役、高高在上的前朝官吏。
如今,这天下之主,竟亲自扶犁……他猛地低下头,用袖口使劲擦了擦眼角。
不仅是他,官员队列中,但凡是农家子弟出身者,无不心潮澎湃,感同身受。
他们或许如今已身居官位,脱离了劳作,但骨子里对土地的敬畏与情感从未磨灭。
皇帝此举,在他们看来,不仅仅是一种姿态,更是对他们出身阶层的巨大肯定,是对农耕这一立国之本的最高礼赞!
就连一些世家出身的官员,如房玄龄、魏征等人,虽不至于落泪,但眼中也充满了复杂的震撼与深思。
他们熟读史书,知道上古圣王有“躬耕”的传说,但那终究是过于久远、近乎神话的记载。
如今,他们亲眼见证了当世帝王,以如此务实、毫无作伪的姿态亲身实践。
这背后蕴含的意味,远超一次简单的仪式。
“父皇……” 太子杨俨站在最前方,看着父亲那专注而有力的动作,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崇拜与激动。
他暗自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日后也要像父皇一样,真正了解这江山社稷的根基所在。
皇帝已然亲自示范,臣子岂能袖手旁观?
在礼官的组织下,百官无论情愿与否,都依次上前,领取了特制的、小巧了许多的农具——更多是象征意义。
王珪、魏征等文臣,有些笨拙地学着皇帝的样子,勉力翻动着泥土,虽动作僵硬,却无人敢敷衍;
裴行俨、李安等年轻将领,力气足些,倒也做得有模有样;
而尉迟恭和程咬金这两人,则几乎是拿出了冲锋陷阵的劲头,哇呀呀地挥舞着锄头,恨不得将地面刨出个坑来,引得附近官员侧目,又不敢笑出声。
杜伏威看着手中陌生的锄头,又看了看不远处正被内侍小心引着、象征性撒下几粒种子的沈法兴和汪华,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带着土腥气的空气,回想起当年在历阳,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洛阳南郊,跟着隋帝一起……种地?
他苦笑一声,最终还是认命地、略显粗暴地掘了一下土。
辅公祏在他身旁,动作则要谨慎细致得多,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
这番“百官耕籍”的景象,虽略显混乱,却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打破常规的活力。
而在远处被金吾卫士兵礼貌阻拦的警戒线外,早已是人山人海。
无数得到消息的洛阳及周边百姓,扶老携幼,早早便聚集在此。
他们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努力望向那片平日里绝不可能靠近的皇家禁地。
当看到皇帝陛下竟然真的亲手扶犁,翻动泥土时,人群瞬间沸腾了!
“天爷!快看!陛下!陛下在锄地!”
一个满脸皱纹、手指关节粗大的老农,激动得差点扔掉了手中的拐杖,他扯着身旁儿子的衣袖,声音嘶哑地喊着,浑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笑纹流淌下来,“俺活了六十多年,从来没听说过,没见过啊!皇帝……皇帝老子给咱们种地看啊!”
“是真的!是真的!”
他身旁的儿子,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也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自己懵懂的孩子大声说道:“娃,看清楚咯!那就是咱们的皇帝陛下!陛下重视咱们种地的庄稼人!盼着咱们地里多打粮食吃饱饭,过上好日子呢!”
一个提着篮子、里面装着准备售卖鸡蛋的妇人,呆呆地看着远方那明黄色的身影,喃喃道:“上苍保佑啊!……咱们的皇帝陛下真是……真是千古仁君啊!咱们老百姓,以后的日子有盼头了!”
“我早就说皇帝陛下是神仙转世,你还不信!这是神仙下凡来拯救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来啦!”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是谁先带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如同春雷,从人群边缘炸响,迅速蔓延至整个原野!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充满了发自内心的、近乎狂热的拥戴与喜悦。
许多百姓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朝着皇帝的方向叩拜,仿佛在朝拜一位带来丰收与希望的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