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城,贡院门前。
寅时刚过,天色未明,寒意刺骨。然而,这片象征着文脉与功名的神圣之地,却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相较于县试放榜,府试放榜无疑牵动着更多人的心弦,气氛也更为凝重、焦灼。学子、家仆、书童、看客……各色人等翘首以盼,无数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盯着那面尚被红绸覆盖的照壁。
张承、赵友直、钱多宝、孙毅等一众寒门学子,紧紧聚在一起,彼此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他们脸上混杂着期盼、紧张,以及一丝不敢宣之于口的奢望。尽管林弈在考场内展现了惊人的实力与风骨,但府城水深,官官相护,他们内心深处,依旧为林弈捏着一把汗。
赵友直低声喃喃:“不知林兄此番……”
钱多宝搓着手,眼巴巴地望着:“定能中的!定能中的!”
张承则攥紧了拳头,虎目圆睁,仿佛随时准备为可能的不公而咆哮。
而那些衣着光鲜的世家子弟圈子,气氛则显得有些微妙。李瑾舞弊被逐的消息早已传开,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他们头上。钱益、孙茂等人混在人群中,脸色灰败,眼神躲闪,再不复往日嚣张。他们此刻只盼着林弈的名次不要太高,以免更加衬托出他们的无能与李瑾的不堪。
“铛——!”
清脆的铜锣声撕裂黎明的寂静,所有人的心都随之猛地一揪。
贡院朱红大门缓缓开启,数名身着官袍、神色肃穆的官员在衙役的护卫下缓步而出。为首的,赫然便是副主考李文博。他没有多言,只是目光沉静地扫过黑压压的人群,最终在那群寒门学子所在的方向微微停顿了一瞬,随即示意胥吏张榜。
厚重的、覆盖着喜庆红绸的榜文被两名胥吏高高举起,稳稳地张贴在照壁之上。
红绸掀开的刹那,仿佛有金光迸射!
无数道目光如同饥渴的鹰隼,瞬间扑向那墨迹淋漓的榜单,从下往上,疯狂地搜寻着自己的名字,或是那个他们关注的名字。
惊呼声、叹息声、狂喜的尖叫、失魂的哽咽瞬间爆发开来,如同烧开的滚水。
然而,当大多数人的目光掠过中后段,逐渐移向前列,最终定格在那唯一被朱笔额外圈点、墨色浓重得仿佛要透出纸背的榜首之名时——
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掐断!
贡院门前,出现了刹那绝对的死寂。
落针可闻。
只见那榜单最顶端,力压全府才俊的名字,赫然是:
案首:林弈(清河县)
两个字,如同两座巍峨的山岳,沉重地压在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心头。
清河县,林弈!
府试案首!
双案首!
“轰——!”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沸腾的哗然!
“林弈!是林弈!”
“府试案首!我的天!双案首!”
“寒门双案首!青州府多少年没出过了?!”
“竟真是他!竟真是他!”
寒门学子的人群中,如同投入了一颗爆裂的火符。
张承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吼,一把抱住身边的赵友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对方勒断气:“中了!案首!林兄是案首!哈哈哈!”他状若疯癫,虎目之中竟激动得泛起了泪光。
赵友直也是浑身颤抖,紧紧回抱着张承,一向沉稳的他此刻也语无伦次:“好!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林兄非池中之物!”
钱多宝蹦跳起来,挥舞着双臂,尖声叫道:“赢了!我们赢了!看谁还敢瞧不起我们寒门学子!”
孙毅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重重地一拳捶在身旁同伴的肩上,咧开嘴,无声地大笑着。
这一刻,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不公,仿佛都随着“林弈”这两个字高悬榜首,而烟消云散!他们与有荣焉,他们扬眉吐气!林弈的成功,不仅仅是他个人的荣耀,更是所有寒门学子共同的精神胜利!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世家子弟圈子。钱益、孙茂等人面如死灰,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仿佛那榜单上的名字会灼伤他们的眼睛。他们最后一点侥幸心理被彻底击碎,灰溜溜地挤出人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惊鸟,以贡院为中心,向着青州府城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扩散。
“听说了吗?府试案首是个寒门学子!”
“叫什么林弈!还是县试案首!双案首!”
“了不得!真了不得!这是文曲星下凡了啊!”
“快!快去打听清楚,是哪家的人?……”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议论着这个横空出世的寒门双案首。林弈的名字,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烙印在府城百姓的心中。
而比府城更早陷入沸腾的,是消息通过加急驿传,如同插上翅膀般飞回的清河县。
当那匹口吐白沫的驿马冲入县城,报喜衙役那洪亮到嘶哑的声音响彻街道时——
“捷报——!贵府老爷林弈,高中庚子年青州府试案首!京报连登黄甲——!”
整个清河县,仿佛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彻底炸开了!
“什么?!林弈?府试案首?”
“我的老天爷!双案首!我们清河县出龙了!”
“快!去杨柳里!去林家门口看看!”
“林老秀才!林老秀才家祖坟冒青烟了啊!”
县令陈明远正在衙内处理公务,听到胥吏连滚爬爬的禀报,先是一愣,随即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也浑然不觉。他脸上瞬间涌起狂喜的红光,抚掌大笑:“好!好!好一个林弈!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人!双案首!此乃我清河县数十年未有之盛事!快!备轿!本官要亲自去柳絮巷道贺!”
王员外府上,王百万正听着管家汇报生意,听到街外传来的喧哗和报喜声,他手中的翡翠扳指“咯嘣”一声被捏得出现了裂纹。他脸色变幻不定,震惊、懊悔、后怕、以及一丝更加炽热的投资欲望交织在一起。他猛地对管家吼道:“快!去库房!将那尊赤金打造的文昌帝君像,还有……还有那支百年老山参,不!把库里最贵重的东西都找出来!备厚礼!最厚的礼!随我去林府贺喜!不!我亲自去!”
而柳絮巷那处清静的小院,此刻早已被闻讯赶来的乡邻、学子、以及各路打探消息的人围得水泄不通。鞭炮声、欢呼声、道贺声震耳欲聋。
院门内,林远山被赵友直、钱多宝等人搀扶着,老人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长袍,身体依旧瘦弱,但那双浑浊了半生的眼睛,此刻却明亮得如同星辰,泪水纵横,顺着深刻的皱纹流淌,他却只是在笑,反复地念叨着:“好……好……我儿争气……争气啊……”
林弈站在父亲身边,一身朴素的青衫,面对如潮的赞誉和无数道或敬佩、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他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与对未来的坚定。
双案首。
这沉甸甸的荣誉,是对他过往所有努力与坚持的最好褒奖,也是他撬动命运、踏上更广阔舞台的坚实基石。
寒门之光,于此刻,璀璨夺目。
清河县因他而震动,青州府因他而侧目。
而这,远非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