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刚把姜汤舀进粗瓷碗,灶膛里的火光忽然“噼啪”跳了一下,映得他侧脸的轮廓忽明忽暗。青瑶接过碗时,指尖触到他指腹的薄茧——那是前几日修屋顶时被瓦片磨的,当时他只说“没事”,转头就把带血的布条藏进了柴堆。
“烫。”他低声提醒,伸手想帮她吹凉,却被青瑶侧身躲开。碗沿碰到她的唇时,温热的姜辣气直冲鼻腔,她忽然想起今早王郎中的话:“李婆婆那风湿是老毛病,得靠烟火气养着。你俩轮流给她烧灶,灶火旺,她骨头缝里的寒气就散得快。”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吱呀”一声,二丫举着油纸包冲进雨里,辫子上的水珠甩了青瑶一脸。“瑶姐姐!李婆婆让我送刚蒸的桂花糕,说配姜汤吃不辣!”油纸包上还沾着草叶,青瑶掀开时,甜香混着姜味漫了满灶房,“婆婆说,当年她跟爷爷学熬姜汤,总放太多姜,爷爷就往里面埋块红糖,说‘日子苦,得自己加甜’。”
墨尘忽然往灶膛里添了根粗柴,火星子溅到青砖上,烫出几个小黑点。“昨天去看李婆婆,她正给灶王爷贴新像,说‘神佛也爱听灶间响’。”他声音闷闷的,“我笨手笨脚的,上次烧糊了粥,她还笑我‘墨小子连灶火都哄不好,咋哄媳妇’。”
青瑶咬了口桂花糕,甜糯里裹着桂花的清苦,忽然想起昨夜整理药书时,夹在最后一页的纸——是爹用炭笔描的灶王爷像,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瑶丫头爱吃甜,灶王爷多留点糖”。她忽然把半块糕塞进墨尘嘴里,看着他被甜得眯起眼,才慢悠悠说:“李婆婆哪是说你笨?她是盼着咱俩能把灶火守得旺,日子烧得热乎。”
雨不知何时小了,檐角的蛛网垂着水珠,像串没穿好的珍珠。青瑶瞥见墨尘袖口沾着的木屑——早上他修窗棂时被木刺扎了,此刻正渗着血珠。她拉过他的手往灶台上按,粗瓷碗里的姜汤还温着,她用指尖沾了点,轻轻抹在伤口上:“王郎中说,灶间的热气能治百伤,你看,这血不流了吧?”
墨尘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让她没法挣开。“昨天在檐下补网时,看见你给李婆婆晒的艾草收进了陶罐,罐口贴的红纸上写着‘冬月用’。”他低头时,额前的碎发扫过她手背,“你总说我逞强,你又何尝不是?上次去后山采金银花,脚崴了还硬撑着往回走,鞋跟都磨掉了。”
青瑶刚要反驳,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双布鞋,鞋底纳得密密实实,鞋头绣着只歪歪扭扭的蝴蝶——是她前几日随口说“山里的露水凉,布鞋比草鞋暖”。“李婆婆教我的,说‘纳鞋跟做人一样,针脚密了才禁得住踩’。”他把鞋往她怀里一塞,耳根红得像灶膛里的火星,“试、试试合脚不……”
灶上的姜汤还在冒热气,青瑶低头穿鞋时,听见墨尘在身后捣鼓柴火,嘴里念念有词:“李婆婆说,鞋合脚,人才能走远……”她忽然笑出声,原来这笨小子连“送礼”都学不会直白,偏要拐着弯藏心意。
雨停了,檐角的蛛网忽然动了动,一只蜘蛛爬出来,慢悠悠补着被雨打烂的网。青瑶看着它把断了的蛛丝重新接好,忽然明白李婆婆说的“日子”——哪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灶间的烟火、合脚的布鞋、补了又补的网,还有个笨手笨脚却想把你护得周全的人。
她抬脚走了两步,布鞋软乎乎的,像踩着团棉花。“墨尘,”她回头时,正看见他往灶膛里塞了把干艾草,烟气裹着艾香漫出来,“明天陪我去给李婆婆送新晒的艾草吧,就说……灶膛里的火,我们守得挺好。”
墨尘猛地抬头,眼里的光比灶火还亮,忙不迭点头:“好!我、我再给她编个艾草篮,上次看见镇上的竹篾匠编的,好看得很!”
青瑶咬着桂花糕笑,檐角的水珠滴在石阶上,“嘀嗒、嘀嗒”,像在数着这热乎日子里的小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