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什么佛门清净地的规矩了!她“蹭”地一下直起身,一头就扎进了寺门!
青石板铺就的院内小径蜿蜒幽深,古木参天,枝叶在头顶交织成一片浓密的绿荫,滤下细碎晃动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火气、旧木头的陈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涤荡人心的宁静。
可欧叶此刻哪还有心思感受这个?她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禅房斋堂间乱窜,逮着个灰衣小沙弥就急吼吼地问:
“小师傅!小师傅!延竹大师在哪儿?!十万火急!救人……啊不,救鬼命啊!”
那小沙弥被她火急火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样子吓了一跳,手里的水瓢差点脱手。他定了定神,双手合十,稚嫩的声音带着点被打扰的慌张:
“阿弥陀佛……施主……施主找延竹师叔祖?他……他在后山禅心院……”
话音还没落呢,欧叶已经像一阵小旋风,“嗖”地一声刮过他身边,只留下一句被风扯碎的“多谢!”,人已经朝着小沙弥手指的方向,炮弹似的射了出去!
禅心院隐在后山一片竹林深处,白墙黛瓦,简朴得近乎简陋,只有檐角悬挂的一串小小铜铃,偶尔随风发出几声清脆空灵的“叮铃……”。
院门虚掩着。
欧叶连门都懒得敲了,直接上手猛地一推!
“哐当!”
门扇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惊起檐下一只探头探脑的麻雀。
院内青石板地扫得干干净净,角落一口古井爬满了墨绿的苔藓。院中唯一一棵老梅树虬枝盘曲,叶片疏朗,树下,一个僧人背对着门,正低头细细侍弄着几株栽在粗陶盆里的兰草。
那身影……与欧叶记忆中那个清俊出尘、眉目间总带着一丝悲悯的年轻僧人已然不同。
身量依旧挺拔,却比从前更显清癯坚韧,像一杆历经风霜却依旧笔直的青竹。一袭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宽大的袖口和衣角都磨出了毛边,朴素得没有一丝纹饰。一头乌发剃得干干净净,露出光洁的头皮。
最显眼的是,他颔下蓄着寸许长的短髯,色泽微灰,修剪得整整齐齐,为他原本过于清雅的面容增添了几许岁月沉淀下来的沉郁和厚重。
听到门响,他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
那张脸……欧叶心头猛地一跳!
五官依稀还能辨出延竹当年清雅俊逸的轮廓,但时光的刻刀已在他眉宇间、眼角旁留下了深刻的印记。眼角的细纹如同古树的年轮,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然而,那双眼睛……依旧!依旧如同浸在寒潭里的黑玉,深邃、平和,仿佛能穿透世间一切喧嚣,直抵本心。
只是如今,这平和之下,沉淀着一种阅尽千帆后的沉静力量,比少年时更具穿透力。他眉目间的悲悯未减,却不再浮于表面,而是更深沉地融进了骨子里。
他看向欧叶,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对这位风风火火闯入禅院的“不速之客”毫不意外。
“阿弥陀佛。”一声清越平和的佛号响起,声音低沉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瞬间拂去了欧叶一路狂奔带来的燥热与慌乱。“檀越步履匆匆,神色仓惶,可是心中有大烦忧?”
欧叶被他这沉静如深潭的目光一罩,刚才那股子火烧眉毛的急劲儿竟然诡异地消散了几分。
她猛地喘了几口大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延竹面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一把就拽住了人家灰扑扑、还沾着点泥土的袖子,小脸急得煞白,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
“延竹大师!救命啊!不,是救鬼命!也不对……反正就是十万火急!我是欧叶!还记得我吗?我现在被一个红衣厉鬼给缠上了,那女鬼叫祈红梅!太惨了!真的!被人活埋在那棵成了精的血梅树底下,怨气冲天!
我好不容易才忽悠……咳,才跟她谈妥了条件!她尸骨未安,魂魄被破阵锁着,就想让我帮忙挖出来重新安葬!可我瞧着那红根邪乎得很,还隐隐冒金光,我这点微末道行哪敢动啊!”
她连珠炮似的把梅园遭遇倒了个底朝天,从秦天的“睡功”到红梅的悲惨身世,再到墨时庭的“看戏”和自己押出去的墨玉,说得口干舌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延竹脸上了。
“……所以啊!大师!”欧叶最后用力一攥延竹的袖子,眼神里充满了“就靠您了”的热切光芒,声音都带上了点哭腔,
“您可是天……咳,您可是大德高僧!超度安魂是您的专业!所以特来请大师您助我一臂之力,为她超度一番,洗去浊气......”
她噼里啪啦说完,眼巴巴地望着延竹,小胸脯还在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
延竹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沉静的眸子如同古井无波。
他并未立刻回应欧叶的请求,只是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欧叶紧紧攥住、留下几个泥手印的袖口,脸上并无愠色,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悲悯的了然。
他轻轻抬起那只沾着泥土的手,动作舒缓从容,仿佛拂去尘埃般不着痕迹地拂开了欧叶紧抓不放的手指。
指尖不经意地捻过袖口上沾染的一点暗红泥渍——那色泽,与少女口中描述的“血梅”何其相似。
“阿弥陀佛……”延竹再度低宣佛号,声音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抬起那双仿佛能洞穿幽冥的眸子,望向鹿城西南的方向,那里,正是闹鬼梅园的所在。
“檀越所言红梅,可是城南荒废多年的……方氏故园?”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静,仿佛早已了然于心,“百年怨结,血泪浇灌,根缚冤魂……此煞,非同小可。”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欧叶那写满焦急和恳求的小脸上,那深邃的眼底,平静之下,终于泛起一丝除魔卫道、超度沉冤的坚决光芒。
“檀越既已许诺,贫僧……便随你走一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方苦海沉沦的冤魂……该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