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还未歇下呢。”
一名年长些的侍卫轻声回禀，“今夜风凉，可殿中灯火通明，书声琅琅，殿下一向勤勉自律，素来挑灯读书至四更方才安寝。奴才这就为公主引路，请随我来——哦，小心脚下门槛，莫要绊了鞋。”
侍卫弯下腰，右手虚抬，比了个请进的手势，指尖指向门前那层青石台阶，生怕公主一个不留神踩空跌倒。
楚砚昭哪用他带路？
她小手一扬，掌心躺着一颗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灵光的夜明珠，往地上轻轻一照，顿时洒出一圈柔和的银白光辉，将台阶映得纤毫毕现。
她足尖轻点地面，身形一闪，像只灵巧伶俐的小雀儿般，裙裾翻飞，咯咯笑着便跃过门槛，蹦蹦跳跳地冲进了大殿之中。
此刻，太子正独坐于紫檀木书案之后，身披一袭鸦青色锦袍，外罩银丝织就的鹤纹斗篷，一盏鎏金铜灯燃着幽幽暖光，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
他低垂着眼眸，眉峰微蹙，正专注地翻阅一卷古旧典籍，指尖拂过泛黄纸页，动作极轻，似怕惊扰了沉睡千年的文字。
忽然间，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而清脆，在空旷的大殿回廊上撞出连串回音，仿佛是谁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全然不顾礼节规矩。
他猛然抬头，目光如电扫向殿门方向，待看清来人面目时，整个人竟微微一怔——
眼前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个总爱扎两条羊角辫、一笑起来就露出一对小酒窝的楚砚昭。
“灵儿？”
他脱口而出，握在手中的书册差点脱手掉落，“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你还独自一人？”
“我给你送药来的！”
楚砚昭毫不怯场，眉眼弯弯，脸颊鼓鼓，像刚偷吃了蜜糖的小狐狸，得意地举起手中几株还带着泥土清香的灵草晃了晃，叶片在灯下泛着淡淡的碧绿光泽。
“什么药？”
太子一脸茫然地望着她，眉头微皱，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显然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自己何时受伤都记不清了。
“就是这个呀！”
楚砚昭几步奔上前去，动作干脆利落，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强行将那只修长却略显粗糙的手摊开在自己眼前。
这一看，心头顿时一揪——只见他掌心一片通红，肿得厉害，边缘微紫，中央隆起如发酵过的面团，鼓鼓囊囊地像个发面的小包子，显然是反复磨伤又未及时处理所致。
她小心翼翼捧着那只大手，用袖口轻轻擦拭边缘尘灰，小嘴立刻一扁，眼睛都湿了几分：“哎哟，都成这样了……都破皮了！我还来得这么晚，早该送来才是啊！你肯定疼了很久吧？”
太子低头看着她焦急心疼的模样，看着她睫毛轻颤、鼻尖微红的样子，心里仿佛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一股温热悄然漫开，软成了一片春水。
“这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
他语气轻柔，嘴角带着安抚的笑意，“每日习武练剑，手上起茧子是常事，再磨破几层皮也不稀奇。倒是没想到你还特地跑一趟……现在外头寒气逼人，你一个小姑娘家，深夜出宫多危险。这会儿连宫门都该锁了，你是怎么溜出来的？”
“那当然啦！”
楚砚昭嘿嘿一笑，松开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玉瓶，“刚才下午在安乐宫陪母妃饮茶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一直把手背在身后，缩着袖子不肯拿出来。起初我以为是你写字累着了，后来我才想到……定是练剑伤到了！我当时就在心里暗暗发誓，回去一定要给你配最好的止血生肌膏，趁夜送来。结果呢，刚回屋梳洗完，脑袋一懵，竟把这事给忘了……啊，瞧我这糊涂脑袋！”
她说着，抬手轻轻敲了自己一下脑门，发出“咚”的一声脆响，模样滑稽又可爱。
太子看着眼前这个憨态可掬的小姑娘，看着她为了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忙前跑后、自责不已，忍不住嘴角一扬，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声不大，却像春风拂面，温柔地散落在整座静谧的大殿里。
这一刹那，他脑子里像是突然亮了一下，心弦轻轻一震，终于懂了父皇之前那些意味深长话语背后的真正深意——
他说：“砚昭虽非你亲妹，却胜似亲生，将来若有烦忧难解之事，不妨寻她商议；若觉孤独寂寞，也尽可与她说说知心话。”
那时他还觉得不过是父亲慈爱泛滥，如今才明白，这样的妹妹，天真烂漫，真诚纯粹，关心入微，暖人心脾，谁能不喜欢呢？
谁舍得对她板起脸来呵斥一句重话呢？
再说，整个皇宫里，这世上，除了父皇之外，就只有楚砚昭和他是一母所出，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在这金碧辉煌却冷清寂寥的深宫之中，显得尤为珍贵。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肩负储君重任，每日面对朝臣奏报、帝王严训，稍有差池便是责罚加身。
而楚砚昭，是那唯一能让他卸下心防、展露笑容的妹妹。
她年纪尚小，却伶俐聪慧，天真烂漫中透着几分狡黠，总能在不经意间抚平他心头的疲惫与烦忧。
正想着，楚砚昭又奶声奶气地开了口。
她踮起脚尖，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太子哥哥，小手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轻轻放在太子面前的案几上。
“太子哥哥，我给你带了双份儿，多准备点儿总没错！下次你要再挨父皇打手心，就不怕疼啦！”
太子一听，再也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他低头看着妹妹那副认真的小模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髻，眼中满是宠溺。
“你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不挨罚了。”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又透着一丝少年时的骄傲，“倒是你这个小机灵鬼，整日上蹿下跳，偷溜出殿、摘花逗猫，连御花园的锦鲤都被你吓跑了三回——以后可别老惹祸！”
“知道啦知道啦！”
楚砚昭摆了摆小手，脸上却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嘻嘻地仰头看着他。
“哎呀不好，太子哥哥，我得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