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瞧瞧她方才的表情，眼神飘忽，小嘴抿着，明显就是不乐意见外人，生怕拘束怕生呢。”
话说到一半，皇后忽然顿住了。
因为她眼角余光一扫，正好看见自家闺女。
那个本该怯生生缩在软塌上的小公主，此刻却是双眼放光。
这哪是什么怕生？
这分明是激动得快憋不住了！
皇后的唇边还挂着未说完的话，却被眼前这一幕硬生生堵了回去。
楚帝原本低头翻阅奏折，听闻皇后所言也只是淡淡一笑。
可当他顺着她的目光朝女儿看去时，顿时也忍不住乐出了声。
“爱妃说得有趣。”
他抬手轻抚胡须，眼中笑意盎然。
“朕只瞧见，咱们砚昭开心得都要跳起来啦，哪儿有一丝惧意？你看她这小脚丫，在地毯上一弹一弹的，跟小兔子似的。”
皇后：“……”
其实，她也看到了。
不只是看到，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份兴奋劲儿。
从小养在深宫，几乎没怎么接触过外人的砚昭。
今天居然主动对外界产生了兴趣。
这对她来说，是个难得的好兆头。
但她身为母亲，忧虑始终多于欣喜。
宫中风云诡谲，人心难测，哪怕如今局势已稳。
她也不敢轻易让女儿置身于众人目光之下。
“周美人的事，早就翻篇了。朕这几日亲自派人彻查了后宫上下，连一只老鼠打洞的痕迹都没放过。宫中清净如初，毫无异样。今后，不会再有人打着旧账算新仇。”
皇后听了这话，眉头终于微微松开了一道缝隙。
可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不太情愿的模样。
楚帝也不恼，反而勾唇一笑，眸光深邃地看着她。
“再过半个时辰，礼部尚书李长福就要带着圣旨，亲自来凤仪宫宣读封赏了。你真不想让砚昭，在满朝文武、宗室贵戚、满宫嫔妃的注视下，堂堂正正地接过属于她的封地圣旨？”
她贵为国母，统领六宫，母仪天下，风光了整整半辈子。
可她的砚昭呢？
虽早年受尽冷落，如今终被封为长公主，地位尊崇。
可至今却没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封地。
无田无产，无民无赋，徒有一个名分。
连朝中一些偏远郡县的小侯爷都不如。
这一次，陛下亲赐封地，乃是昭告天下、确立嫡系的明证。
而若砚昭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接旨谢恩，便等于向整个大楚宣告。
她，楚砚昭，是帝王心中无可动摇的掌上明珠。
这份荣光，千金不换。
她的女儿楚砚昭，生来便含着金汤匙，是帝王与皇后唯一的骨血。
这样的日子，怎能冷清？
若连个观礼的人都没有，那算什么排面？
若是今日宾客寥寥，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皇后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让她们进来吧。”
她一松口，守在门外的嫔妃们，立刻鱼贯而入。
嫔妃们照例坐在椒房殿里各自的黄花梨椅子上。
这些椅子皆由上等木材制成，雕工精细，座垫铺着绣金软缎。
位置靠前的，自然是高位妃嫔。
靠后的，则是些常被忽视的低阶嫔御。
她们抬头瞧着前面并排的两张龙椅凤座，心里各自翻腾着念头，嘴上却一个字都不敢漏。
“陛下到。”
“皇后娘娘到。”
“公主殿下到。”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臣妾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楚帝左手搂着小公主楚砚昭，右手牵着皇后，
他目光轻轻扫过两侧，神色淡然。
衣袍拂过龙椅，发出细微的绸缎摩擦声。
他淡淡一句：“都坐吧。”
话音未落，已有宫女悄然上前，为他斟茶，动作无声。
众人这才敢重新坐下。
衣裙摩挲椅面的声音此起彼伏，却没人敢交头接耳。
殿内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唯有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盘旋如云。
这时，一个穿宝蓝蝶纹裙的妃子突然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微微一怔，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没等别人反应，她就接过宫女捧着的紫檀木托盘，
那托盘沉甸甸的，四角雕着云鹤纹，底部衬着暗金锦缎。
到了正中，她福了一礼，动作端庄。
楚砚昭眨眨眼，心里犯嘀咕。
这谁啊？
我咋没印象？
虽然她尚在襁褓之中，可自从睁眼以来，每日耳濡目染。
早已对宫中各色人等有了模糊的记忆。
可眼前这个女人……真没见过。
她穿着的宝蓝蝶纹裙虽不华贵，却极干净整洁。
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楚砚昭的小脑袋里浮现出一个个问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
殿里其他人也愣住了。
就连一向沉稳的皇后，也不由得多看了那人一眼。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出头的，居然不是排在四妃之首的贵妃。
而是那个常年躲在冷宫边儿上的德妃。
贵妃膝下有一子一女。
贤妃育有二子。
淑妃也有长公主傍身。
个个母凭子贵，在宫中地位稳固。
她们平日里或明或暗地争宠斗势。
各有势力，风头一时无两。
唯独德妃，没儿没女。
既无子嗣支撑，也无家族倚仗。
平日连茶会都缺席，总是独自一人待在偏僻的永安宫，几乎从不参与后宫纷争。
人前人后，跟个影子似的，连宫人都常常忘了她的存在。
可她现在，却一脸平静地掀开托盘上的明黄绸缎。
绸缎滑落，露出其下一件精致无比的金丝长命锁。
上面还挂着一枚小小的玉铃铛，轻轻一碰。
底下，是一套婴儿小衣裳。
“臣妾见砚昭百日将近，心中惦念，便想着，孩子皮肤娇嫩，穿不得粗糙的布料，更禁不起一丝磨砺。这料子是上好的云绫，出自江南织造局头等匠人之手，臣妾亲自挑的。”
楚帝的目光，落在那袖口的桃花上。
此刻的暖意，悄然爬上心头。
“你有心了。”
德妃嘴角刚扬起一点笑。
那笑意尚未完全绽开，忽然闷咳了两声。
她神色微变，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丝帕，迅速捂住嘴，肩膀轻颤，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等她放下帕子，眼尾已染上一层薄红，带着几分脆弱的美。
她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楚帝的眼睛。
“臣妾失态，扰了陛下清听，请陛下责罚。”
楚帝看着她苍白的脸，那一点红，格外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