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泽从怀里取出个粗布小包,展开是捣好的草叶糊,绿莹莹的,散着清苦气。
他将烧滚的水倒入石碗,撕截麻布浸湿拧干,递过来:“擦净伤口,这药能镇疼。”
灵芯刚接过,碗沿的热气就扑上指节。
她低头擦拭膝上的伤,泥污混着血丝化开,疼得她齿缝间咝咝作响。
阿泽闻声凑近,指尖挑起药膏,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她的身体。
“忍一忍,马上就到了,这个不怎么疼。”
药膏敷上,先是一阵沁人的凉,随即漫开温吞的暖意,将那火辣辣的痛楚稳稳压了下去。
灵芯瞧着他将余药仔细包好,把石碗的水泼进土坑,忽然轻声问:“你常在这林子里帮人?”
阿泽在火堆旁坐下,尾巴松松盘在身侧:“碰巧罢了。夜林不好待,能帮则帮。”
火光在他耳尖跳跃,“你从哪边来?天亮了,我好给你指近道。”
话音未落,洞外遥遥飘来几声呼唤,是鸣谷!
灵芯霍然起身,险些撞上低垂的石棱,掀开藤蔓望去,夜色深处有几簇火光正往这头移。
“他们寻来了!”她扭头时眼底映着火光,声调都扬了起来。
阿泽随之站起,望向林间晃动的光点:“我引你一段,省得他们绕远。”
灵芯忙去摸袖袋里的食物,却被他轻轻挡回。“不必,”
他唇角弯了弯,重新点燃一支干草束,“走吧。”
草束的光晕在夜风里摇曳,灵芯跟着那点暖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不多时,鸣谷的喊声已近在耳边:“灵芯!”
“在这儿!”她扬声应道,朝着光来的方向奔去。
鸣谷几人闻声围拢,火把的光照亮她沾着草屑的衣摆,逐风一把抓住她胳膊:“跑哪去了!半片林子都翻遍了!”
灵芯正要回头指,却见阿泽立在几步外的暗影里,朝她摆了摆手,转身没入密林。
她望着那晃动的尾巴尖消失在夜色里,心头一暖,对鸣谷轻声道:“是那位狐狸兽人救了我。”
鸣谷循迹望去,只看见树影幢幢。他拍了拍灵芯的肩:“回去细说。”
火把聚作一团,往归路移动。灵芯最后望了一眼黑黢黢的林子,暗想,总要再谢他的。
路上灵芯,整个人像丢了魂。
夜里她裹着兽皮毯缩在篝火旁,指尖总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儿好像还留着阿泽给她上药时的那股沁凉。
鸣谷撞她胳膊,促狭地问是不是在想那只狐狸兽人时,她差点把烤着的麦饼戳进火堆里。
“今天我不该乱跑的,害的你们到处找我……”话卡在喉咙里,被远处几声兽嚎硬生生截断。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溅到她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
“下次别这样了,我们好担心你妻主,怕你出什么事情。”渡川声音有些哽咽,眼红红的,像哭过了一样。
逐风扔下柴火,眉头拧得死紧:“是夜行兽,离得太近了。”就在这时,那股味飘来了,清苦清苦的,和阿泽草药包里的气味一丝不差。
灵芯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的,火把抓在手里就往黑黢黢的林子里冲,鸣谷在身后喊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树影幢幢,她举着火把左右地照,心里怦怦跳,也说不上是怕还是盼。
灌木丛后一阵窸窣,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站了起来。
阿泽的尾巴尖沾着草籽,微微晃着,手里捏着片湿漉漉的叶子。“听见动静,过来看看。”
他把叶子递过来,声音低低的,“这个,撒在周围,它们不喜欢。”
灵芯去接叶子,指尖碰到他粗粝的指腹,心口没来由地一颤。她慌忙掏出怀里捂得温热的布包:“给你,白天的果干……”
阿泽却后退一步,身影半掩进黑暗,只有那双在夜里格外清亮的眼睛看着她。“不用。”他尾巴不安地扫过草叶,“我走了,你们当心。”
没给她再说一个字的机会,他转身就没入林子。
灵芯捏着那片犹带露水的叶子,呆呆站着,直到鸣谷过来拉她。
“妻主,你魂真被勾走了?”鸣谷嘀咕。灵芯没应声,只把叶子小心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那点清苦气萦绕不散,缠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下次,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说声谢谢。
林子里静得反常,连平时最聒噪的夜枭都闭了嘴。
灵芯被鸣谷拽着火堆旁坐下时,衣摆还滴滴答答淌着露水。她盯着跳跃的火苗发呆。
直到逐风开始揉搓那些叶子,清苦味炸开的瞬间,她莫名想起阿泽递来草药时,指尖在月光下白得发青。
“狐狸都这德行。“逐风把碎叶撒成个歪歪扭扭的圈,“躲躲藏藏的,好事都不肯光明正大做。“
鸣谷磨斧头的动作突然加重,石刃相刮发出刺耳声响:“要我说就是心里有鬼!真要帮忙,怎么不怪出来?“
斧面反射的火光跳到他脸上,“妻主,你还是小心点,不乱跑,这里很危险的。“
灵芯被指责的有点心虚,不敢说话,一个劲的点头。
墨池的烟锅在石头上磕出火星:“我见过他们族人,喂不熟的,给块肉都要琢磨三天。“
“狐狸很狡猾,擅长伪装。”
灵芯不敢回他的话,因为她觉得阿泽不是这样的人。
天蒙蒙亮时,她在阿泽站过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不对劲,几片草叶以奇怪的角度倒伏着,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
拨开晨露,泥土上竟有个带血的掌印,指节分明比任何动物都要长,指甲划出的拖痕里,还夹着几根银灰色的毛。
“妻主,我们该走了“逐风的吼声惊飞了早起的雀鸟。
灵芯慌忙用脚碾乱泥土,转身时差点被树根绊倒。
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煮汤时把苦根当香叶扔进了锅,苦得渡川直吐舌头。
直到在河谷洗手时,她才发现指甲缝里沾着点褐色的痂,是干涸的血。
她盯着湍急的河水看了很久,突然把整张脸埋进水里。
冰凉刺骨的水中,她恍惚又闻到了那股清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