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庆临不甘落后，文绉绉地接上来：“公子仁德，睿智通达。真是天纵奇才，日月同辉！臣等唯有忠心报国，以报天恩！”
这一通奉承，引得周围几个路过的百姓纷纷侧目，好奇地看着这几个看起来挺体面的老爷，围着个年轻公子哥儿说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
慕朝歌听得嘴角微抽，心里哭笑不得。
这几个家伙，拍马屁的功力真是与日俱增，一个比一个肉麻。
她赶紧抬手制止了他们：“好了好了，几位的心意，我知道了。走，前边有个茶楼，看着挺热闹，咱们进去听听，这新昌县的百姓平时都聊些什么。”
一行人进了茶楼，找了个靠窗又不那么显眼的位置坐下。
茶楼里座无虚席，中央的台子上，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故事。
“……却说湘妃娘娘，在并未入宫之前，也是名动京华的才女，与晋王殿下，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春日泛舟湖上，晋王殿下亲自为她执桨，秋夜赏月，湘妃娘娘为他抚琴吟诗……哎呦，那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慕朝歌起初还没在意，只当是普通的才子佳人话本。
但听着听着，她觉得不对劲了。
湘妃？这封号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还有这青梅竹马的设定。
说书先生还在讲：“奈何天意弄人，一道圣旨，湘妃被选进了宫中，从此与晋王殿相隔，形同陌路！每次宫中夜宴，湘妃与晋王遥遥相望，那眼中，是说不尽的哀愁，道不完的相思啊……”
茶客们听得如痴如醉，不少妇人甚至拿起手帕擦拭眼角。
慕朝歌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招招手，叫来旁边一个看起来很健谈的茶客，低声问道：“老先生，这说书先生讲的是哪朝哪代的故事？听着怪新鲜的。”
老茶客见有人搭话，立刻来了精神：“嗨，小哥是外地来的吧？这可不是前朝旧事，就是咱们当今的事儿！说的是宫里那位得宠的慕妃娘娘，入宫前和晋王殿下的事儿！现在外边都传遍了，都说慕妃娘娘心里苦啊，被迫入宫，心里念着的还是旧情人晋王呢！啧啧，真是可怜哟……”
慕朝歌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这不是普通的闲话，这是冲着她和尉迟澈来的！
而且传播范围如此广，连新昌县这种小地方的茶楼都在讲，背后肯定有人怂恿！
她谢过老茶客，坐直了身体，眼神锐利地扫过台上那个卖力表演的说书先生，以及台下那些被感动的听众。
一瞬间，她就看穿了这一招的目的。
首先，是要离间她和尉迟澈。虽然他们知道真相，但，流言传入尉迟澈耳中，即便他理智上不信，心里会不会留下疙瘩？如果换了个皇帝，恐怕早已勃然大怒，冷落甚至处置慕妃了。
接着，这是要把皇帝打造成一个强夺臣弟所爱的笑话！天家颜面何存？皇帝的威信会大打折扣。
然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她根本无法自证清白，只会越描越黑。无论她做什么，都会被解读成对晋王旧情难忘，各种各样的污名会死死扣在她头上。
最后，也是最狠的一招。
无论她未来做出什么伟大的功绩，无论她如何辅佐尉迟澈，在天下人的眼中，她永远都是“心系晋王”的慕妃。
好一个晋王！好一招毒计！
这不只是想让她身败名裂，更是想从根本上动摇尉迟澈的根基。
气死我了！
茶楼里听来的糟心事，像块大石头压在慕朝歌心口。
她沉着脸，带着几位同样面色凝重的大臣往外走，脑子里飞速盘算着该怎么应对晋王的舆论攻势。
刚走到街口，还没理出个头绪，前面突然一阵鸡飞狗跳。
“站住！别跑！”
“小子！看你往哪儿逃！”
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布衣，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年轻男子，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在人群里拼命穿梭，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棍的大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灰衣男子慌不择路，体力也快跟不上了，眼见就要被追上围殴。
他仓皇四顾，一眼瞥见了慕朝歌一行人。
虽然他们都穿着便服，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来历不凡。
灰衣男子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调转方向，使出吃奶的劲儿朝着慕朝歌他们这边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大哥！大哥救命啊！小弟我可找到你们了！这帮混蛋要打死我！大哥快帮帮我！”
他这一嗓子喊得情真意切，带着哭腔，眨眼间就冲到了慕朝歌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扑通一下摔倒在地，还顺势抱住了离他最近的郑武当的小腿，把大理寺卿吓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那十几个追来的大汉见状，脚步不由得一顿，狐疑地打量着慕朝歌这群人。
为首的那个疤脸汉子眯着眼，喝道：“喂！你们是哪条道上的？识相的就别多管闲事！把这小子交出来！”
慕朝歌没说话，只是微微侧头，递了个眼神给身旁扮作护卫的金甲军队长。
队长会意，上前一步，目光冷冽如刀，在那群大汉脸上扫过。
“光天化日，京师脚下，你们持械行凶，眼里还有王法吗？”
就这么一句话，那群原本气势汹汹的大汉顿时感觉后背发凉，冷汗都下来了。
他们都是些打手，欺负平民百姓很在行，可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眼前这些人，绝对惹不起啊！
再一看周围，原本看热闹的百姓也被吓住，悄悄往后退，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疤脸汉子喉结滚动了一下，撂下一句：“好！好！算你小子走运！我们走！”
说完，赶紧带着手下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跑了，跑得比来时还快。
趴在地上抱着郑武当小腿的灰衣男子立刻松了手，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脸上挤出个谄媚的笑容，对着慕朝歌等人连连作揖：“多谢几位老爷！多谢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小人还有急事，就先走一步……”
他刚想溜，可惜步子还没迈开，两把刀就交叉着挡在了他面前。
持刀的金甲军士兵面无表情，眼神跟刚才瞪走那群混混时一样冷。
灰衣男子身体一僵，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慢慢转过身，看着慕朝歌，哭丧着脸：“这……这位公子，您这是……”
慕朝歌这会儿心情正不爽，又碰上这么一档子事，她上下打量着这个机灵得过分的年轻人。
这人反应快，脸皮厚，胆子也不小，关键时候还敢利用他们脱身，绝对不是普通小民。
“救了你的命，连句实在话都没有，就想走？”慕朝歌语气平淡，却自带一股威压，“说吧，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那些人为什么追你？”
灰衣男子眼珠转了转，还想编瞎话，但看到慕朝歌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神，以及旁边那几位气质不凡的男人，心里掂量了一下，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好耷拉下脑袋，老实交代了：
“回……回公子的话，小人名叫阿禄。以前就是个走街串巷卖杂货的小贩。”
“那现在呢？”慕朝歌追问。
阿禄咽了口唾沫，有点不好意思，又带着点自豪：“现在……现在主要做点……嗯……帮富人老爷们花钱的小生意。”
“帮富人花钱？”季晟辙胖乎乎的脸上满是好奇，“怎么个帮法？”
说到这个，阿禄似乎来了精神，腰板都挺直了些：“公子，几位老爷，你们是不知道。那些有钱的老爷们啊，钱多得没处花，就喜欢追求个新奇，好显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有面子！”
他比比划划地开始讲述他的发财大计：“小人呢，就从乡下收了些刚断奶的小猪崽，白白胖胖，挺可爱的那种。”
小猪崽？众人都是一愣，这跟帮富人花钱有什么关系？
“然后呢，小人就给这些小猪崽编了个来历。”阿禄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就说这是从极西之地，翻过雪山，跨过大漠，好不容易才弄来的西域白玉麒麟兽幼崽！稀罕得很，整个大殷朝都没几只！”
“噗——”季晟辙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
郑武当和姚庆临也是一脸荒谬。
慕朝歌嘴角抽了抽，心想，这骗术倒是有点现代营销那味儿了。
阿禄见他们不信，急忙解释：“真的！小人可不是瞎说！我还编了故事呢！说这‘白玉麒麟兽’通体雪白，象征吉祥如意，吃的饲料那都得是加了珍珠粉灵芝末的特制粮！还得住专门的琉璃暖房！”
“你就吹吧！”季晟辙忍不住吐槽，“那玩意长大了不就是头猪吗？”
“对啊！”阿禄两手一摊，理直气壮，“可富人们不信啊！或者说，他们愿意信！小人找了些托儿，先在圈子里把风声放出去，营造出一种谁家有这神兽谁就有面子的氛围。然后呢，定价，一千两银子一头，概不还价！”
“一千两？！”三位大臣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一千两够普通百姓一家子舒舒服服过上一辈子了！
“对啊！”阿禄得意洋洋，“就这个价！那些富人老爷还抢着买呢！生怕买晚了就没啦！觉得养这么个神兽在家里，倍儿有面子！客人来了都得夸一句！”
慕朝歌听得直扶额，这种利用攀比心和虚荣心进行营销的手段，放在古代还真是降维打击。
“那后来呢？怎么败露的？”她问到了关键。
阿禄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带着点懊恼：“唉，别提了！坏就坏在小人太贪心，想着生意要做就做全一点……”
原来，神兽的生意火了之后，有个问题出现了：白玉麒麟兽，它会长大啊！而且越长越像猪。
有些富人养了一阵，觉得没那么稀奇了，或者觉得太大了占地方，就想找阿禄“以旧换新”，再买头小的继续养着玩。
阿禄一口答应。他把那些富人送回来的，已经养得膘肥体壮的大猪回收，转头就悄悄宰了，当成上好的猪肉，卖给城里的酒楼和肉铺！
“本来这事儿做得挺隐蔽的，”阿禄哭丧着脸，“可谁知道，有个买了‘神兽’的富商，有天心血来潮去最好的酒楼八珍楼吃饭，点了一道招牌红烧肉，吃着吃着，觉得这肉味怎么那么熟悉……再一打听，这肉的来源，竟然就是我这儿！”
“他回家一看自己那头越养越肥，怎么看怎么像猪的‘神兽’，再想想酒楼里那喷香的红烧肉……得，全明白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三位大臣听得目瞪口呆，季晟辙指着阿禄，气得手指头都在抖：“你！你这简直就是奸商！欺诈！有辱斯文！败坏风气！”
阿禄原本还有点怂，被季晟辙这么一指责，反而激起了一股倔劲儿，他挺直了腰板，反驳道：“这位老爷，您话不能这么说！”
“我骗他们什么了？我那猪崽是不是白白胖胖活蹦乱跳的？我是不是精心伺候着没让它们病死饿死？富人们花一千两，买的是那头猪吗？不是！他们买的是‘西域神兽’这个名头，买的是别人羡慕的眼神，买的是自个儿心里的痛快！”
他越说越激动：“这世道，钱都流进了那些不缺钱的人口袋里，他们一顿饭吃掉穷人一家一年的嚼用，拿几百两银子买个花瓶摆着看，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不过是把他们不当回事的钱，用个他们乐意的方式，拿过来一点，怎么了？”
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远远围观的百姓，声音提高了几分：“我阿禄是对不起那些富人老爷吗？我赚了他们的银子，转头就买了米面，接济了城南那些吃不上饭的孤寡老人！我问问您，我这么做，比起那些守着金山银山却对穷人一毛不拔的地主，到底谁更问心无愧？！”
这一番话，直接把季晟辙给问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
是啊，律法上，阿禄是诈骗，可道德上，似乎又有点难以评判。
慕朝歌看着这个伶牙俐齿的年轻骗子，心中的烦躁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反而生出了一点兴趣。
这家伙虽然路子野，但脑子是真聪明，而且……似乎并非没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