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气氛凝重。
“啪!”
只听一声脆响,一个上好的的甜白釉茶盏被狠狠地摔在金砖地上,一下子就碎成了无数片。
温明谦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身明黄的龙袍,此刻仿佛也裹不住他周身沸腾的暴戾之气。
奏折,文书,笔墨,砚台......被他癫狂地全部扫落在地。
狼藉满地。
“密信呢?”
温明谦沙哑着嗓子咆哮道,没人敢搭话。
最后,他的眼神死死地定在了那个匍匐在地的紫色身影上。
林石诣。
温明谦一步一步走过去,一把揪住林石诣的衣领,那张因纵欲而显得微胖的脸上,满是狰狞扭曲。
“老东西!”
他低声吼着,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掐住了林石诣的脖子。
林石诣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浑浊的老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是不是你?”
温明谦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猜忌。“是不是你在背后捣鬼呢?偷了密信,想攥着朕的把柄?!”
他压根儿就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胳膊猛地一甩。
“砰!”
林石诣就像一条死狗似的,被狠狠地摔在盘龙柱上,额头磕在坚硬的白玉基座,发出一声闷响。
血,从他的额角流了下来,蜿蜒而下。
温明谦走上前去,一只脚踩在他背上,使劲儿碾压。
“说!”
剧痛与屈辱,让林石诣浑身都在颤抖。
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也让他心底痛苦不已。
我的儿子……
居然这么对我……
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提。
“陛下……老臣不敢……老臣万万不敢啊!”
他艰难地抬起头,血污混着冷汗,模样凄惨至极。
“老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定是……定是西凉王那个逆贼的余孽!是魏然!一定是他偷走了密信,想要构陷忠良,颠覆我大启江山!”
温明谦脸上的疯狂,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他慢慢抬起了脚。
“最好如此。”
“去查。”
“把枢密院那天当值的所有人,都给朕关进诏狱,用尽所有法子,撬开他们的嘴。”
“还有你。”
他眼神阴鸷地在林石诣的脸上扫来扫去。
“要是查不出个结果来,朕唯你是问!”
林石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那明黄的衣角消失在殿门之后,他才缓缓地,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他也不去擦额头上的血。
就慢慢地把头转过去,朝着皇帝走的方向看。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复杂至极。
他林石诣权倾朝野半生,还从未受过如此侮辱。
偏偏,侮辱他的,还是他的亲子......
林石诣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擦掉额角的血渍,踉跄着离开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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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谷。
千丈飞瀑如银河倒悬,撞击在崖底的青石上,发出终年不绝的轰鸣。
水雾弥漫,笼罩着整片幽深的谷底。
“啊——!”
一声悲愤到了极点的嘶吼,打破了山谷里的寂静。
魏然双目赤红,手中长剑再无半分章法,只是疯狂地劈、砍、刺、撩,将所有的悲恸与怒火,尽数倾泻在眼前的杂草丛林上。
剑气纵横,木屑纷飞。
“为什么!”
“父亲……为什么!”
魏理被赐死的消息,还有那份诬陷他通敌的诏书,让魏然痛得几欲疯狂。
忠心耿耿地为君主效力,在西凉守了三十年,结果不但身死,死后还被泼了一身脏水!
何其荒唐!
何其可笑!
“铛!”
一根枯瘦的竹杖,轻描淡写地,却又精准无比地,点在了他的剑脊之上。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道传来,魏然只觉虎口剧震,长剑脱手飞出,深深地插入了远处的泥地里。
他整个人也因力竭而踉跄倒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混着泪水,模糊了双眼。
锦晏什么时候站到了他前面,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严厉。
“你现在就这么出去,就你那两下子功夫,除了能让京都那些人的刀上多添一缕冤魂,还能干什么?”
这老头的声音啊,就像山谷里寒潭里的水似的,冷得让人骨头都疼。
“你这是报仇吗?不是啊,你这是去送死啊!是辜负你父王,用自己的命,为你换来的最后一线生机!”
魏然猛地抬头,嘶吼道:“可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你先冷静下来。”
锦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冷漠。
他知道,现在的魏然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一条明路。
“哭是最没用的,哭洗不掉泼在你父亲身上的脏水。蛮力,也报不了这血仇。”
老者缓缓蹲下身,与他对视。
“你要是想让猎物掉进陷阱里,那你首先就得学会像毒蛇一样,在草丛里耐心地趴着。”
“你要是想让敌人露出马脚,那你首先就得像猎人一样,把他的习惯和弱点都摸得透透的。”
无隅不声不响地走上前去,把水囊拿到他嘴边。
魏然没接,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地面。
打那天开始,魏然就变了了。
他不再嘶吼,不再发泄。
他将所有的悲伤与仇恨,都深深地,埋进了心底的最深处。
他开始疯狂地汲取着锦晏先生所教的一切。
兵法韬略,为政之道,人心算计……
白日里,他与无隅在瀑布下对打,一次次被冲倒,又一次次站起来,任凭瀑布的冲击将他的身体锤炼成钢。
夜深人静时,他一个人坐在窗前,对着一灯如豆,反复推演着京城的局势。
将每个人的名字,每件事的关联,都在心中咀嚼了千百遍。
数月之后,当魏然再次束起长发,换上一身利落的藏青劲装时,他整个人的气质,已然脱胎换骨。
眼中的锐气未减,却更加内敛,也更显危险。
他对着锦晏先生,行了一个端正无比的大礼。
“先生教诲,魏然没齿难忘。”
锦晏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行了,去吧。”
“可别忘了,人只有活着,那才有盼头。”
魏然直起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带着无隅,走出了这片庇护了他数月的山谷。
他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群山之中,像两滴水,汇入了奔向未知命运的溪流。
西凉,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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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
永亲王府的夜,静谧得有些过分。
温弈墨坐在窗户跟前,眼睛盯着手里的密信,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信是锦晏师傅从忘忧谷送回来的,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描述了魏然近乎走火入魔的状态。
她轻轻叩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心里,是一丝怎么也挥不去的忧虑。
一阵轻微的夜风,拂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下一刻,一双有力的臂膀,便从身后,将她轻轻圈入怀中。
那带着淡淡皂角与草药混合的熟悉气息,让她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
“你也在担心魏然?”
安谈砚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上,声音低沉又温柔。
温弈墨也没回头,就把自己身子的重量全都靠在他那宽阔的胸膛上,难得地露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
“我不光是担心他。”她声音轻轻的,有些沙哑。
“也怕我现在走的这条路……代价,会太大,大到我承受不起。”
每走一步,就像是踩在刀尖上。
每一步,都可能有人为之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