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谦看着跪在地上的林石诣,眼里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想要的,就是这个。
一个,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将屠刀挥向藩王的理由。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
皇帝温明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颁下了一道,足以让整个大启都为之震动的圣旨。
圣旨斥责西凉王魏理,私通北狄,意图谋反。
罪大恶极,天地不容。
并任命太傅林都督为平叛大元帅,即刻点兵,挥师西凉!
此旨一出,满朝哗然。
“皇上,这可千万使不得啊!”
兵部侍郎夏钲,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的脸憋得通红,说话的声音因为太激动了,都有点发颤。
“西凉军民,正在前线与北狄人浴血奋战,为国尽忠!陛下此时降罪西凉王,岂不是让前线的将士们寒心?”
“此举,无异于自毁长城啊,陛下!”
“夏大人此言差矣!”
张秉文,顾之川等人也站了出来,恳求陛下三思。
裴惊梧没想到皇帝为了平藩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西凉王跟北狄勾结谋反?
简直是笑话。
可他知道,皇帝早已下定决心要灭了西凉,此时无论他站出来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哪怕他跟顾之川,张秉文等人全都撞死在太和殿,皇帝也不会改变心意。
他死死掐住掌心,不让自己轻举妄动。
林石诣冷冷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沓文书。
“我可是有西凉王与北狄可汗往来的‘密信’,还有北狄人送给他的‘礼物清单’!”
“上面,西凉王的亲笔签名和王府大印,一应俱全!”
“人证物证都在这儿了,你还怎么替他狡辩啊?”
说完,他就把那些所谓的“证据”递了上去。
证据,做得天衣无缝。
就连那些最熟悉西凉王笔迹的老臣,都瞧不出什么毛病来。
“皇上啊!这肯定是有人故意诬陷他,给他栽赃啊!”
张秉文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西凉王镇守边关数十年,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就连平常一直不偏不倚,轻易不站在边的兵部尚书裴文坚,这时候也忍不住站出来了。
“陛下,此事尚有诸多疑点,还请陛下三思,详查之后,再做定夺。”
“如今国难当头,北狄大军压境,我们理应一致对外。若此时,我大启朝廷,反而将刀口对准自己浴血奋战的将士,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届时,西凉一失,北境门户大开,北狄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京师!”
“到那时,悔之晚矣啊,陛下!”
在大殿里,一群忠心耿耿的大臣,痛心疾首,苦苦劝谏。
可是呢,坐在龙椅上的温明谦,却始终面无表情。
他心里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
他就是想找个借口罢了。
“够了!”
他猛地一拍龙椅,发出一声巨响。
“朕意已决!”
“西凉王魏理,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林石诣,即刻领旨,三天之后,带着大军出发!”
“谁要是再敢啰嗦,就当是他的同党来处置!”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太和殿上。
也击碎了所有忠臣,最后一丝幻想。
大臣们看着坐在龙椅上,刚愎自用,猜忌成性的帝王。
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个一脸得色的奸佞。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涌上了心头。
这个朝廷。
这个国家。
完了。
西凉,丰州城。
当从京都来的圣旨,被那个阴阳怪气的太监,扯着尖嗓子念出来的时候。
整个帅帐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安谈砚、魏然、温弈墨,还有夏昭斓,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荒唐和不敢置信。
什么?私通北狄?
这是何等可笑的罪名!
他们在这里,用命去填,用血去守,换来的,却是朝廷从背后射来的一支毒箭!
“我不接旨!”
魏然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猛地拔出佩刀,刀尖直指那个传旨的太监。
“你滚回去告诉那个昏君!”
“我西凉男儿,流血不流泪,宁死不背这不白之冤!”
“你放肆!”
那太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叫起来了。
“魏然!你敢抗旨?你这是想造反吗?”
“倘若我造反又如何!”魏然吼道,“是他们先逼咱们的!”
“魏然!停下!”
安谈砚一下就按住他了。
“不能动手!”
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你现在杀了他,就坐实了谋反的罪名,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温弈墨的脸色,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知道,这不是冲动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就是个死局。
一个,皇帝为他们精心设计的,必死的局。
前有北狄三十万虎狼之师,后有林石诣二十万朝廷大军。
内无粮草,外无援兵。
这天下之大,竟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夜,越来越深了。
帅帐里,就剩下几个人了。
西凉王魏理,那个一直以来都如同定海神针般存在的男人,此刻,也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的头发,似乎在一夜之间,又白了许多。
“父亲!”
魏然“扑通”一下就跪在他跟前了,眼里含泪:“咱们反了吧!”
“林石诣的大军,远道而来,立足未稳!我们还有一战之力!”
安谈砚这时候也站出来了,一脸坚决。
“魏王叔,我这就把咱们定远王府的旗号亮出来!”
“我父王肯定不会不管的!只要咱们能撑住,定远王府的援兵肯定能到!”
“我焦凰阁,也可倾尽所有财力,在各地招募义军!”温弈墨的声音,同样坚定,“天下,总有心向公道之人!”
听着这些年轻人激动又愤慨的话,魏理的脸上,却露出了悲凉又苦涩的笑。
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孩子,你们的心意,我领了。”
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没用的。”
“林石诣拿的可是圣旨,他代表的是朝廷,是大启。”
“咱们要是反抗,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叛军。”
“到那时,定远王府,也会被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焦凰阁的财富,再多,又如何能与整个国家抗衡?”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心疼和不舍。
他站了起来,走到营帐门口,一把掀开帘子,望向城中。
城里的老百姓啊,哪怕是在战火纷飞当中,也还在顽强地活着。
“唯有我认罪。”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或可保全这一城百姓,为然儿,为我西凉,留下一线生机。”
他扭过身子,眼神一个一个地从魏然、安谈砚还有温弈墨身上扫过去。
他转过身,目光,依次扫过魏然,安谈砚,和温弈墨。
“西凉……就交给你们了。”
“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最后,又看了一眼窗外,那些在夜色中,依旧亮着灯火的万家灯火。
“我也要,对我西凉的子民,有一个交代。”
帅帐之内,烛火飘摇,将人的影子拉扯得支离破碎。
魏理不再看营帐外的万家灯火,而是缓缓转过身,看向自己唯一的儿子。
魏然跪在那里,双拳紧攥,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惨白,浑身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父亲……”
魏理走到他面前,没有扶他起来,只是伸出那双曾执掌千军万马的手,轻轻放在魏然的头顶。
那双手,全是老茧。
“然儿。”
他从怀中,极为珍重地取出一块巴掌大,通体由寒铁铸就的虎符,上面用古篆雕刻着“西凉”二字。
这是西凉大军的最高信物。
见此符,如见西凉王。
他把这沉甸甸的虎符塞到魏然手里。
冰冷的触感,让魏然猛地一颤。
“父亲,您这是干什么!”
“拿着。”
魏理的语气不容置喙。
他紧紧地攥着儿子的手,虎符的棱角硌得两人的掌心都生疼。
“然儿,听为父的话。”
他凝视着魏然那双充血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你得忍辱负重!”
“安抚好我们的旧部,告诉他们,这不是结束。告诉他们,等待时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石之声。
“西凉的军魂,不灭!”
说完,他松开了手。
随后,他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掀开了帅帐的帘子,往城门走去。
城外是林石诣二十万大军黑沉沉的营盘,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
魏然看着父亲那决然离去的背影,他脑袋里紧绷着的最后那根弦,“啪”地就断了。
“不——!”
他发出一声嘶吼,双眼赤红,拎着刀就想往外冲。
“我跟他们拼了!大不了就是个死!”
他心里明白,父亲这一去,那就是朝着人家早就给他设好的的死路去的。
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
“拦住他!”安谈砚低声喝道,立刻上前去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