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当哐当地载着曾诗英,离开了那片浸润着温暖与新生喜悦的南方土地,一路向北。
窗外的景色由青翠逐渐转为冬日的枯黄与灰蒙,仿佛也映照着她心情的转变。
离部队驻地越远,离京城越近,那份因宋曦出生而带来的轻松愉悦便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对京城那个家的担忧与预感。
她不是不惦记,只是之前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更需要她的地方。
如今,是时候回去面对了。
经过长途跋涉,当曾诗英提着略显简单的行李,踏进那座位于京城、熟悉又仿佛隔了一层纱的别墅时,已是傍晚时分。
屋内没有开灯,暮色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渗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而沉重的轮廓。
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混合着烟草的污浊味道扑面而来,让刚从清新驻地回来的曾诗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胃里一阵翻涌。
她摸索着打开客厅的水晶吊灯。
刺目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满室狼藉。
名贵的地毯上溅落着不明的污渍,几个空酒瓶东倒西歪地滚落在茶几和沙发脚下,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几乎要溢出来。
而就在那片狼藉中央,昂贵的真皮沙发上,瘫倒着一个身影——正是她的大儿子,宋淇。
他身上的西装皱得像咸菜干,领带歪斜地扯在一边,头发凌乱,脸色酡红,双眼紧闭,嘴里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浑身上下散发着颓废和失败的气息。
曾诗英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眼前一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离开不过两月余,这个家,她精心维持了多年的家,怎么会变成这副乌烟瘴气的鬼样子?!
而她的儿子,竟然堕落至此!
“宋淇!”曾诗英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颤抖,带着一种尖锐的破音,在这死寂又污浊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沙发上的宋淇被这声厉喝惊得浑身一颤,迷迷糊糊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刺眼的灯光让他不适地眯起眼,待看清站在面前,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骇人怒气的母亲时,他混沌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瞬,随即又被酒精和巨大的挫败感淹没。
他试图坐起来,却手脚发软,挣扎了一下又瘫软下去,只能歪在沙发上,仰头看着盛怒的母亲,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舌头打结:“妈……你、你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曾诗英几步冲到沙发前,手指着满室的狼藉,胸口剧烈起伏,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看看你这个样子!看看这个家!我才走了多久?啊?!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
巨大的失望和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一阵阵眩晕,她强撑着,目光如炬地盯着宋淇。
宋淇被母亲的目光刺得缩了一下,酒精作用下,长期压抑的委屈、愤怒和走投无路的绝望瞬间爆发出来。
他猛地挥开母亲指着他鼻子的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起来,尽管身体还在摇晃。
“怎么回事?你问我怎么回事?!”他红着眼睛,嘶声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曾诗英脸上,“我他妈被人骗了!骗得血本无归!全没了!没了!”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然后像一滩烂泥般重新跌坐回沙发,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什么?!”
曾诗英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茶几上,边缘硌得她生疼,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这是她给宋淇的最后一次机会,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也绝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彻底的方式收场!
“你……你说清楚!谁骗的你?怎么骗的?!”
曾诗英强压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和心悸,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变得异常冰冷。
宋淇埋着头,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哭诉起来。
那个所谓的“王公子”,那个利润巨大的“电子元件”生意,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前期投入的钱如同石沉大海,所谓的紧俏货品连影子都没见到,等他察觉不对时,那个“王公子”早已人间蒸发,卷着包括他在内好几个“投资人”的钱跑得无影无踪。
他这些天四处打听,得到的只有同样的受骗消息和追债的威胁。
走投无路,他只能躲在家里借酒浇愁。
“……我都说了……那人不靠谱……你偏不信……非要往里跳……”
曾诗英听着儿子的哭诉,只觉得浑身冰凉,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她的心上。
是,她提醒过,告诫过,可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他跳进了火坑。
“报警了吗?”她咬着牙问。
“报警?呵……”宋淇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和鼻涕,混合着酒气,显得无比狼狈,“报警有什么用?人都跑出国了!找不回来了!全完了……”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扑过来想要抱住母亲的腿哭求。
曾诗英却猛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看着眼前这个不成器、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想起在部队那边沉稳可靠、初为人父的祈年,想起温婉坚韧的书禾和嗷嗷待哺的曦儿,再对比这满室狼藉和这个让她绝望透顶的长子,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心灰意冷席卷了她。
她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两个儿子,操劳了大半辈子。
可结果呢?一个远在边疆,虽不常在身边,却让她无比安心;一个近在咫尺,却将她半生心血肆意挥霍,将家弄得乌烟瘴气!
巨大的反差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
她指着宋淇,手指颤抖,想说些什么,斥责,怒骂,或者哪怕是一句安慰,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宋淇那令人厌烦的哭泣声不断放大。
终于,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断了。
曾诗英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