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贵妃一行人退了出去，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那股子清雅的兰草香还飘在空中，混着殿内暖融融的炭火气，闻起来却格外讽刺。
沈曼曼还靠在蔺宸怀里。
他的胸膛很硬，手臂箍着她，刚刚还让她觉得安全。可现在，她只觉得累，从里到外都提不起劲。
应付吕才人那种段位的，靠反应快就行。
顶住孙嬷嬷，靠的是一口气。
可跟贤贵妃这种王者级别的对手过招，每一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转八百个弯，她感觉自己的脑细胞死了一片又一片。
这班上的，比她上辈子连续加一个月的班还累。
她从他怀里挣出来，身体发软，一言不发地挪回榻上，扯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成一个卷。
她睁着眼，看着头顶绣着繁复花纹的帐幔，又扭头看向窗外。
窗户开着一条缝，只能看到一角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蓝得有些不真实。
她忽然意识到，就算她当了皇后，这辈子能看到的，也就这么大点天了。
这养心殿再华美，也不过是一座更大、更漂亮的牢笼。
不行。
她的人生理想是躺平当咸鱼，不是穿着盔甲天天战斗的圣斗士。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劈开她乱糟糟的脑子，让她浑身一个激灵。
跑。
必须跑。
【等我生完孩子，就找个机会假死脱身！】
【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谁还认识谁！】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她整个人都来劲了，眼睛在被窝里亮得吓人。
【他不是赏了我那么多金银珠宝吗？我每天藏一点，每天藏一点，积少成多！等跑路的时候，那可是一大笔启动资金！】
【到时候，我去云南大理开个客栈，面朝洱海，春暖花开！算了，还是先找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买个带院子的大房子，先安顿下来。】
她甚至开始有滋有味地规划起了未来的退休生活。
【白天开个奶茶店，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蜜雪冰城’，专卖奶茶和冰激凌，保证火遍大江南北！晚上就在院子里支个烧烤架，左手啤酒，右手烤串！】
【我一个人带孩子多辛苦啊，必须得找个伴儿。】
【到时候，我拿着从他这儿薅来的钱，去养十个八个盘靓条顺的小鲜肉！让他们天天围着我喊‘姐姐’！我给他们买衣服，买首饰，带他们吃香的喝辣的！】
【气死蔺宸这个大猪蹄子！让他一个人守着这破皇宫孤独终老去吧！】
她越想越开心，整个人在被窝里扭来扭去，肩膀一耸一耸的，差点笑出声。
书案后。
“咔。”
一声脆响。
蔺宸手里的朱笔，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痕。
他听见了。
一字不漏，全都听见了。
假死脱身。
天高任鸟飞。
拿着他的钱，去养十个八个......小鲜肉？
还要气死他？
原来是这样。
她之前所有的乖巧，所有的依赖，甚至被他护着时那点转瞬即逝的感动，全都是演给他看的。
她的目的，从头到尾，就只是为了安稳地生下这个孩子。
然后，带着他的孩子，花着他的钱，去找别的男人过好日子。
他刚刚还在朝堂上为了她舌战群儒，还在为了她硬顶太后，还在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护她周全。
他以为，她心里多少是有些感动的。
他以为，他们之间那点好不容易升起来的温度，是真的。
结果，全是他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她心里，早就把逃离他的每一步都盘算得清清楚楚。
殿内明明温暖如春，他却觉得那股暖意被抽干了，血液都一点点变冷，顺着血管流遍全身，手脚都开始发麻。
心口那个位置，像是被人生生挖开一个洞，灌满了夹着冰碴的寒风，比当年被兄弟背叛捅刀子时还要难受。
他慢慢地，将那支裂开的朱笔扔回笔洗里，溅起一小簇墨花。
他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轻响。
他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肩膀还在微微耸动的女人。
他眼里的风暴翻腾，几乎要将她撕碎，最后却又被他死死压平，变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海。
他慢慢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她散落在枕上的发丝。
可就在下一秒，他的手在半空中死死地捏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分明。
那只拳头，凝聚了他所有的愤怒、不甘和被背叛的刺痛。
最后，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耳房。
他走得又快又急，带起的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影子在墙上扭曲。那脚步声又沉又重，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戾气。
沈曼曼在被子里正畅想着左拥右抱的美好生活，冷不丁听见他起身的动静，吓得立刻收声，身体都僵住了。
她听着他头也不回离开的脚步声，有点发懵。
【怎么走了？】
【奏折批完了？这么快？工作效率挺高啊。】
她从被子里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只看到他离开的背影，像一堵冰冷的墙，把所有东西都隔在了身后。
晚膳时分。
蔺宸没回来。
高福亲自领着人送来了晚膳，在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沈曼曼只看了一眼，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清蒸鱼，白灼菜心，冬瓜虾仁汤，还有一盅黑乎乎的安胎药膳......
每一道菜都精致得挑不出一丝错，却连半点油星和多余的调味都看不到。
她最爱的糖醋里脊，桂花藕，红烧肉，一样都没有。
“春桃，今天御膳房的菜谱是被人偷了吗？”
春桃苦着脸摇摇头，声音压得像蚊子叫：“没呢娘娘，这些......都是陛下亲口吩咐的，说是太医开的方子，对您和龙裔好。”
沈曼曼的筷子停在半空。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下午他维护自己、硬刚贤贵妃的样子，确实挺帅的，让她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丝甜。
可紧接着，就是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现在又是这桌连鸟都淡不出来的菜。
一个甜枣，一记闷棍。
她脑子灵光一闪，瞬间把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
哦，懂了。
这是职场pUA啊！
先给点好处（帮你出头），让你感恩戴德，再用冷暴力（甩脸色、清汤寡水的饭）磋磨你，让你自我怀疑，最后逼得你主动妥协。
他今天在朝堂上顶了那么大的压力，现在回过神来，后悔了！
他不想立她为后了，但皇帝金口玉言，不好意思反悔，毕竟狠话都放出去了。
所以，就用这种方式，故意冷落她，想让她知难而退，主动开口说“我不当皇后了”？
一定是这样！
这个渣男！
用得到她肚子的时候，就一口一个“朕的皇后”。
现在觉得她是个烫手山芋了，就想把她甩开？
沈曼曼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
那点因为他白天维护而生出的感激和感动，一下子就没了影。
她“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震得碗碟一跳。
“不吃了！全都撤下去！”
春桃吓了一跳，赶紧劝：“娘娘，您好歹用一点，还怀着龙裔呢。”
“不吃！”
沈曼曼脾气上来了，翻身滚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冷暴力是吧？谁不会啊！
你生气，我还生气呢！
看谁耗得过谁！
这一夜，蔺宸再也没踏进养心殿一步。
沈曼曼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生了一晚上的闷气，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饿醒的，正准备让春桃弄点吃的，就见春桃端着水盆进来，眼圈红红的。
“怎么了这是？”
春桃放下水盆，声音带着哭腔：“娘娘，昨晚......昨晚陛下翻了吕才人的牌子。”
沈曼曼脑子里“嗡”的一声。
吕才人？那个想绊倒她的吕妙仪？
他宁可去一个想害他孩子的人那里，也不回养心殿？
好啊。
好你个蔺宸。
沈曼曼坐在床上，气得浑身发抖，最后反而笑了。
两个人谁也不理谁，就这么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