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涣散的瞳孔，似乎也重新凝聚了一丝神采。
他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程凡。
是那个被他抛弃，被他追杀的儿子。
此刻，却在救他的命。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悔恨，涌上心头。
“凡……凡儿……”
他张开嘴，干裂的嘴唇里，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我……我的……好儿子……”
他似乎想用这声称呼，来唤醒那早已断绝的血脉亲情。
程凡正在施针的手，没有丝毫停顿。
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开口：
“林员外，你认错人了。”
她的声音，比这清冷的月光，还要凉上三分。
“你的儿子，在那边跪着呢。”
她用下巴，朝林盛的方向，轻轻一扬。
林成事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到了跪在不远处，满脸屈辱与泪水的林盛。
那个他倾注了所有心血，寄予了全部厚望的嫡长子。
此刻，却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而那个他视为累赘、视为仇敌的弃子，却掌握着他的生死，冷静得如同神只。
强烈的对比，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心上。
是啊。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把鱼目当成了珍珠，却把真正的夜明珠，弃之如敝履。
“我……”
林成事张了张嘴，一口逆血涌了上来，眼中最后的光彩，化为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他看着正为自己续命的程凡，心中涌起的，不是感激，而是一种比死亡更深刻的恐惧和痛苦。
他知道，程凡救他，不是因为仁慈。
程凡的每一针，都像是在他破碎的尊严上，重新刻下耻辱的印记。
“噗——”
又一口黑血喷出，林成事反而觉得胸口的郁结之气顺畅了许多，意识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程凡那张专注而冷漠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若是生在林家，好好教养，以她的心智手段，何愁林家不大兴？
可惜……
世上没有可惜。
是他亲手，将这份天大的机缘，推入了仇敌的深渊。
“好了。”
程凡拔下最后一根金针，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外伤已止血，内劲已被我师父的针法暂时镇住。死不了了。”
林成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他看着程凡，眼中带着一种复杂到极点的光芒，有悔恨，有畏惧，更有最后一丝不甘的希冀。
“凡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我们……我们毕竟是父子。血浓于水，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开始打出最后一张牌，亲情。
“之前是爹糊涂，是爹鬼迷了心窍！你回来吧，回林家！你才是林家真正的继承人！林家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
他试图用财富和地位，来弥补那早已破碎的关系。
跪在地上的林盛，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怨毒！
爹在说什么？
让他回来？把林家给他？
那我呢？我算什么？！
一股被背叛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林盛的理智。
然而，程凡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林成事说完，她才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轻，却让林成事浑身发冷。
“林员外。”
程凡开口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救你，与血缘无关，与父子无关，与你林家的万贯家财，更无半分干系。”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肃立的孙神医，微微躬身。
“我救你，一是因为，我既已拜入孙神医门下，便不能堕了我师父‘悬壶济世’的威名。医者面前，只有病人，没有仇人。”
孙神医抚须微笑，眼中满是欣赏。
“二来……”
程凡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成事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寒。
“我之前说过，让你这么轻易地死了，太便宜你了。”
“我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亲眼看着我是如何一步步把你踩在脚下，让你林家百年基业，灰飞烟灭。”
“所以，我不能让你死。你死了，我的报复，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她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钻进林成事的耳朵里。
林成事脸上的血色，再一次褪得干干净净。
他终于明白。
程凡救他，不是给了他生路。
而是将他从一个快速死亡的地狱，拖进了另一个永无止境、日夜煎熬的活地狱！
“至于你说的林家继承人？”
程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林盛。
“那种废物才能继承的家业，我看不上。”
“你……！”林盛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林员外，药方，我会让药童给你。钱，记得一并送到我程家。”
程凡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对张成等人说道：“张成，送客。”
“是，大哥！”
张成等人早就看林家父子不顺眼了，立刻上前，如狼似虎地架起林成事。
“滚吧！”
林成事被两个少年架着，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
他被拖拽着经过林盛身边，看到的，是儿子那双充满了怨恨和不甘的眼睛。
那眼神，不再是对着程凡，而是对着他！
他心中一痛，彻底绝望了。
众叛亲离。
这就是他的下场。
林盛从地上爬起来，他没有去扶自己的父亲，而是死死地盯着程凡的背影。
他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流出血来也毫无知觉。
‘程凡！’
‘你等着！’
‘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我才是真正的气运之子！’
‘一个土着Npc，也敢跟我斗？’
‘科举是吧？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我会一步一步把你踩在脚下，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你给我的一切羞辱，我将来，百倍奉告！’
他的眼神，阴鸷得如同躲在暗处的毒蛇，再也不复之前的嚣张，只剩下内敛而疯狂的杀意。
他，林盛，一个来自21世纪的灵魂，绝不会输给一个古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