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苓的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抹冷笑。
“你的任务,就是继续盯着他们。看清楚,哪些人,还在跟他们来往。”
“哪些人,想跟他们划清界限。哪些人,是墙头草,想来投靠我。”
“我要一张清晰的,江南官场的关系图。”
鬼影胸脯一挺,嘿嘿笑了笑。
“主子您就放宽心吧,这事儿我拿手!”
眨眼间,任务就都安排下去了。
惊蛰负责内部事务,把情报都整合起来。
沈墨主管钱财方面的事儿,把脉络清查清楚。
鬼影就在外面活动,专门搞监视。
大伙领了命令,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书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了,那沉重又肃杀的气氛一下被隔在了门里。
廊下的灯火昏黄,将惊蛰和沈墨的影子拉得悠长。
鬼影一出门就消失不见了。
沈墨停住脚,回过身来,朝着旁边清瘦的惊蛰,恭恭敬敬地深深作了个揖。
“惊蛰姑娘,”他的嗓音还仍然沙哑,却无比诚恳,“这段时间多亏你了。若非姑娘临危不乱,主持大局,带着我等四处寻访殿下踪迹……”
他顿了顿,看着惊蛰,这个平日里总是安静跟在公主身后,看似柔弱的侍女,在风暴来临时所展现出的坚韧与果决,令他由衷钦佩。
惊蛰稍稍侧了下身,躲开了他这一礼:“沈大哥,你这话可就太见外了。寻找殿下,护卫殿下,是你我分内之事,何须言谢?”
她的话没有丝毫居功自傲之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沈墨望着她灯下清秀却坚毅的侧脸,心中积郁的阴霾,仿佛都被驱散了些许。
他低声道:“无论如何,沈某……感激不尽。”
惊蛰这才抬眼看了他一下,目光落在他俊美而憔悴的脸上,漂亮的凤眼下满是青黑。
她顿了顿,从袖子里拿出个素净的香囊,散发着淡淡清冽药草香气的香囊,递了过去。
“这香囊里装着宁神的药材呢,对助眠有点帮助。”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随手之举,“殿下已然归来,大局还需先生筹谋。先生可不能倒下。”
沈墨看着递到眼前的香囊,微微一怔。
那香囊用料普通,针脚却细密匀称,一如它的主人,于细微处见真章。
他心头莫名一暖,那股暖意驱散了连日来的冰冷与麻木。
他伸出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多谢……惊蛰姑娘。”
沈墨把香囊攥在手里,那清冽的香气似乎已丝丝缕缕钻入心脾
“不必客气。”惊蛰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沈墨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带着余温的香囊,如玉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书房里又安静下来了。
魏靖川往前迈了一步,拿了件披风,轻轻披在谢苓的肩膀上。
“殿下,他们都走了......”您是不是该休息了?
后半句话,他想说,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
“嗯。”
谢苓应了一声,可身子没动。
她的眼神,落到了魏靖川缠着绷带的胳膊上。
“伤口还疼吗?”
魏靖川摇了摇头,那双总是像盛着阳光的眼睛,此刻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温柔。
“不疼了。”
谢苓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他。
“靖川,接下来,会很危险。”
“我可是要把整个江南搅个底朝天,你得赶紧养好伤。”
“殿下放心,靖川必不会让殿下失望。”
魏靖川回答得那叫一个干脆,没有半点儿含糊。
仿佛那不是一件搅动天下的大事,而只是陪她去后花园散步一般,理所当然。
谢苓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掺任何杂质的信赖与忠诚,心中最柔软的那处地方,像是被温水浸泡过。
她伸出手,想摸一摸发间那支他亲手赠予的木簪,忽然想起,自己早就换上了华服金钗。
那支木簪,早就被她收到了箱笼最底下去了。
那个在乡野间,笨拙地为他束发的“翠花”,仿佛还在昨日。
可他们都知道,回不去了。
夜风,从半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吹得灯火一阵摇曳。
把他俩的影子给拉长了,还叠到一块儿,映在墙上,就跟一个人似的。
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交叠,映在墙上,宛如一体。
***
天,还没亮透。
晨曦像一层薄薄的霜,铺在临安城的青瓦上。
魏靖川已经穿上了软甲。
“真的要去?”
谢苓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就站在书房门口,身上还穿着昨夜议事时的那件玄色长袍,灯火熬了一宿,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魏靖川扭过脑袋,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殿下要的是确凿的证据,我得亲自去看看。”
“你身上还有伤呢……”
“就点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真的就只是蹭破了点皮。
谢苓也不再劝他了。
她心里明白,自己劝也是白劝。
这个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只是走上前,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
手指尖不小心就碰到了他脖子侧边温热的皮肤。
两个人都微微一僵,谢苓收回手,声音也变得更低沉了些。
“早去早回。”
魏靖川眼里的冰霜,似乎被这几个字融化了一角。
他重重地点了下头,转身,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黎明前的最后一抹黑暗里。
***
临安城外,清河下游。
以前可是一大片肥沃的土地,现在全变成一片汪洋泽国了。
浑浊的河水舔舐着岸边倒塌的民居,断壁残垣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吞噬一切的灾祸。
空气里,泥土的腥气和腐臭味混在一块儿,直往人的鼻子里钻,令人作呕。
魏靖川带着鬼影还有几个精锐的暗卫,跟在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后面,在烂泥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这老头叫何三,是赵四海手下最熟悉这片地界的船工。
“就是这儿了。”
何三指着前方一道巨大的豁口,声音沙哑。
那个豁口就是决堤的地方,像一条狰狞的伤疤,深深地刻在地上。
鬼影凑到魏靖川身边,咋了咋舌。
“我的乖乖,这口子……得冲走多少人啊。”
魏靖川一声没吭,眼神凛冽地紧紧盯着堤坝的断面。
“走,咱们过去看看。”
几个人走近了些,那股子腐烂的味儿更浓了。
断面处,黄泥混合着碎石,被水泡得稀烂。
可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魏靖川蹲下身子,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从断层里抠出了一块石块。
他就稍微使了点劲儿,那石块就在他手心里碎成粉末了。
“头儿,这……这是泥巴啊?”
鬼影也抓了一把,满脸的不可思议。
“修堤坝不是该用石灰三合土吗?怎么感觉就跟和稀泥似的呢?”
魏靖川将手里的粉末捻了捻,眼神愈发冰冷。
“连和稀泥都比不上。”
他站起身,对着身后一名暗卫命令道。
“挖。”
“是!”
暗卫抽出自己带着的匕首,开始挖掘那看似坚固的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