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她伸在半空中,理直气壮索要着一切的手。
“母亲,”宋千千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凉意,“这批粮食,是陛下下令查抄,交由夫君看管的。如今夫君离京,将府中一切托付于我。我身为纪家妇,自当守好夫君的家业。这钥匙,我不能给您。”
“你……”陈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反了你了。我是你亲娘,我还会害你不成?我这是在救你。你把钥匙交给我,出了任何事,都由安定侯府担着,总好过你一个弱女子来扛。”
“母亲的好意,女儿心领了。”宋千千垂下眼帘,声音愈发轻柔,“只是,夫君临行前曾再三叮嘱,此粮事关重大,乃是圣上钦点的证物,任何人不得染指。媳妇若是私自将钥匙交出,便是对夫君不忠,对圣上不敬。还请母亲,不要让女儿为难。”
她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夫君”、“纪家”、“圣上”,唯独没有提自己。她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无助、却又必须恪守规矩的儿媳位置上,让陈夫人所有的“母爱”,都像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陈夫人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好,好一个对夫君不忠,对圣上不敬。”她怒极反笑,“你的意思,就是我这个当娘的,在逼你行不忠不敬之事了?宋千千,你长本事了,真是我的好女儿。”
她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眼中是全然的失望与愤怒。
就在此时,宋千千却忽然抬起头,那双清澈的杏眼,直直地看向陈夫人,声音陡然转厉。
“母亲,您可知,今日登门拜访您的,是吏部李侍郎的夫人?”
陈夫人一怔,下意识道:“是又如何?”
“前些日子的粮价案,他便是主谋之一,因此被陛下申斥,罚俸一年。您前脚刚见了李夫人,后脚就来找女儿要粮仓钥匙。您觉得,在这满是眼线的京城里,这件事,能瞒得过谁的眼睛?”
宋千千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重重敲在陈夫人的心上。
陈夫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她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千千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目光冷得像淬了冰。
“您以为您是在救我?您错了。您一旦从我手中拿走钥匙,安定侯府‘意图私藏侵占证物,与逆臣同流合污’的罪名,立刻就会被扣上来。到时候,不仅是我,是纪府,更是您,是父亲,是整个安定侯府,都会被拖进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母亲,您不是在救我。”
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正厅里。
“您是在,杀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陈夫人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儿。
这张脸,分明是她熟悉的,可那眼神,那气势,却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令人畏惧。
“不……不会的……”她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李夫人她……她是一片好心……”
“好心?”宋千千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母亲可知,就在您来纪府的路上,李府的管家,已经去见了京兆尹府的堂官。他们聊了什么,您想知道吗?”
陈夫人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正在此时,一名护卫脚步匆匆地从外面冲了进来,神色慌张。
“夫人,不好了。西院……西院存放木料的偏房,不知为何走了水。”
宋千千皱眉。
西院偏房……那不正是紧挨着粮仓的地方吗?
宋千千只是眉梢微挑,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火势如何?”
“火不大,已经扑灭了。只是……只是时机太过凑巧,不像是意外。”护卫答道。
“知道了。”宋千千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宋千千转过身,重新看向面无人色的陈夫人,语气平静得可怕:“母亲,现在您明白了吗?他们放一把小火,看看纪府的反应。如果此刻府内大乱,他们的人,或许已经潜入粮仓了。”
陈夫人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做了怎样一件蠢事。她被所谓的“母爱”蒙蔽了双眼,成了敌人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险些亲手将自己的女儿和整个家族,推向绝路。
悔恨与后怕,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就在厅中气氛凝滞到极点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安定侯安定候,一身玄色常服,面沉如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心腹长随。
“侯爷。”纪府的管家连忙行礼。
安定候看都未看瘫软在椅子上的妻子,径直走到宋千千面前,那双久经沙场的锐利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你派人传信给我,说府中今日有变?”
“是。”宋千千微微屈膝行礼,“女儿也是以防万一。李夫人拜访母亲,其心可诛。女儿怕母亲被奸人蒙蔽,行差踏错,连累侯府,故而斗胆请父亲前来坐镇。”
她的话说得极为巧妙,将责任归于“奸人蒙蔽”。
安定候的脸色稍缓,目光中透出几分审视与……赞许。
这个自回府后就一直被他忽视的女儿,似乎,远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失望与怒意:“糊涂东西。还不给我滚回府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陈夫人浑身一颤,泪水终于决堤而下。她被丫鬟搀扶着,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甚至不敢再看宋千千一眼,狼狈地离去。
正厅里,终于只剩下安定候与宋千千父女二人。
“火,是怎么回事?”安定候沉声问道。
“声东击西之计罢了。”宋千千淡淡道,“小火引人耳目,若我方寸大乱,他们便可趁虚而入。可惜,他们的算盘打错了。”
安定候看着她从容镇定的模样,心中愈发惊异。这般心性,这般手段,哪里像一个长于乡野的女子。
“你打算如何应对?”他问道。这已经不是长辈对晚辈的问话,而更像是一种平等的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