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的青石板路,冰冷刺骨。
宋娇娇状若疯魔,浑身散发着恶臭,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口中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要回家。她那身原本华贵的衣裙如今已看不出颜色,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混合着泥土与秽物,狼狈到了极点。
几个路过的小尼姑纷纷掩鼻,像躲避瘟疫一般远远绕开。
“我要见主持。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安定侯府的二小姐。”宋娇娇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
她还没爬出多远,寺庙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走进来的却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僧人,而是两个身形粗壮、面无表情的婆子。她们是侯爷派来“护送”宋娇娇的,此刻正一左一右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其中一个婆子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毫无起伏:“二小姐,侯爷有令,您需在寺中静心抄经礼佛,直到侯爷手令传来,方可归家。请回吧。”
这声音,像一盆比井水更冷的冰水,将宋娇娇最后的希望彻底浇灭。
若是母亲的人,母亲心软,她有把握能说服她们请示母亲让她早点离开。
可这是父亲指派的人。
她知道,这两个婆子在这里看着她,意味着父亲的决心,意味着她被彻底囚禁在了这里。
“不……不……”她绝望地摇头,整个人瘫软在地,最后一点力气也消失了。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不再废话,上前一左一右,像拎一只污脏的小鸡般将她架起,听候小尼姑的安排。
“施主,请更换衣物,继续劳作。”小尼姑面无表情声音平静再度强调,“先劈柴,劈完柴,用过早饭,要集合去殿内做早课。早课之后……”
宋娇娇趴在冰冷的地面上,闻着自己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眼中燃烧的火焰终于被无边的绝望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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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侯府的后花园里,暖阳和煦,繁花似锦。
午后,宋千千在白芷的伺候下,换上了一身新裁的衣裳。
那并非什么名贵的云锦蜀绣,而是一袭雨过天青色的素面杭绸长裙,裙摆上只用银线绣了几竿疏落的墨竹,清雅脱俗。她的长发松松地绾成一个堕马髻,斜插一支白玉簪,除此之外,再无半分多余的饰物。
整个人看上去,不似乡野村姑,也并非珠光宝气的暴发户,倒像一卷被露水洗过的山水画,带着一股清冷而坚韧的韵味。
“小姐,您穿这身,会不会太素净了些?”白芷有些担忧,“那些贵女们,个个都恨不得把贵重珠宝都堆在身上呢。”
宋千千对着镜子,淡淡一笑:“示弱,而非示怯。她们想看的,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丫头。我便给她们一个‘素净’的形象。”
白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虽是素净,可小姐看起来却异常光彩照人。”
宋千千噗嗤一笑,抬手指了指白玉簪,笑着说:“你可知,这白玉簪的来历?”
白芷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这簪子简约大气,佩戴在小姐身上十分合宜。”
“这可是先皇后赐给祖母的御赐之物。”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想到祖母特意派人送来这簪子给她撑场面,心中就是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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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会设在花园的暖亭之中,亭外流水潺潺,亭内茶香袅袅。
宋千千到时,陈夫人已经在了。她看见宋千千这一身打扮,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与怜惜。她拉过宋千千的手,低声道:“别怕,有母亲在。”
宋千千顺从地点了点头,安静地在她身边坐下。
不多时,客人们便三三两两地到了。
她们个个衣着华丽,环佩叮当,见到陈夫人时还算恭敬,但那目光扫过宋千千时,便不自觉地带上了审视与轻蔑。
“这位想必就是宋大小姐了,果然……与娇娇妹妹是不同的风韵呢。”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用帕子掩着嘴,话里有话。
另一个立刻接腔:“那是自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
她们的窃窃私语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在安静的暖亭里,依旧清晰可闻。陈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正要开口,宋千千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亭外传来一阵略显张扬的脚步声。
“贵妃娘娘亲赐的东珠,当真是光彩夺目。于姐姐戴着,越发显得气度不凡。”
随着奉承声,一个身着大红骑装,腰间配着一柄短鞭的少女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容貌明艳,眉宇间却带着一股骄纵,正是安国公府的千金,当朝丽贵妃的侄女于明珠。
她对陈夫人只是略一颔首,便算是行了礼,目光径直落在了宋千千身上,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
“你,就是乡下来的宋千千?”她看着宋千千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件,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
宋千千站起身,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礼:“见过于小姐。”
于明珠在主位上大喇喇地坐下,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听说宋娇娇去寺庙了。怎么?亲生孩子找回来了,就把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女儿发配边疆?”
陈夫人为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又快速的换上一张笑脸:“于小姐误会了,娇娇去寺庙是为了锦儿祈福的,锦儿下个月就院试了。娇娇虽不是亲生,却也是我的女儿。”
陈夫人想到今日目的,笑着把宋千千推到人前。
“今日由我大女儿宋千千来招待大家,今儿个大家玩的开心。”
“呵。”于明珠端起茶盏,撇了撇浮沫,“我们今日也不为难你。只是这般枯坐着也无趣,不如,你给我们弹琴解解闷?”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让一个侯府嫡女当众像是琴师一般弹琴,这已经不是为难,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陈夫人气得脸色发白,拍案而起:“你放肆。”
于明珠却毫不在意,慢悠悠地道:“侯夫人息怒,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宋大小姐想必不会介意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千千身上,等着看她的笑话。
宋千千脸上没有半分怒意,反而露出一丝歉然的微笑,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摊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双与她清雅气质截然不符的手。因为常年劳作,指节有些粗大,掌心布满了薄茧,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没有完全褪去的细小伤痕。
“让于小姐见笑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千千自幼在乡野长大,这双手,习惯了握锄头、拿镰刀,实在不曾学过抚琴弄弦的雅事,怕是要污了各位小姐的耳朵。”
她的话语平静而坦然,没有一丝抱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于小姐想必极擅长此道,不如你给我们弹一段?”
于明珠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宋千千,竟用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的刁难,还反将了她一军。
她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手中的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搁,发出刺耳的声响。
“说得倒是可怜。你也配听我弹琴?”她冷笑一声,端起茶盏假意要喝,手腕却猛地一抖。
“呀。”
一声惊呼,那盏滚烫的茶水,竟不偏不倚,朝着宋千千的胸前泼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