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她早就知道？”
毛掌柜捏着八字胡，“她昨日故意告诉我，要过几日再寻我去问话，不过是个想稳住我的幌子罢了，长安宵禁出不去，她已料定我第二日晨鼓敲响时便会出城避风头。”
侍从这才反应过来，“难怪掌柜的今日刚出门，就被那个春晓婢子给抓住了。”
毛掌柜冷哼一声，“昨日刚给我一个下马威，今日便能笑脸相迎与我说话，好一个苏六娘子，小小年纪，手段高明不说，单一个喜怒不形于色，便不简单啊。”
侍从冷嗤一声，奉承道：“不简单又能怎么样？到底也只是个小娘子，没见过世面，她不是没做过生意吗，掌柜的不如像对陶庆那样，也——”
“蠢货！”
毛掌柜面色有些难看，当即训斥道：“没见过世面？没见过世面能知道我手里还有一份契约？同老虎商量取其皮，你认为老虎会不会愿意？”
侍从顿时不语。
毛掌柜心里哽着一口气，一双黄豆眼越瞪越圆。
他昨日连夜收拾好箱笼，就等着坊门一开便出城，连去何处都想好了，哪知刚出屋门，就被那叫什么春晓的婢子给揪住了，偏那婢子力气还真是大，满院的护卫侍从都不是她的对手。
就连上了马车都不松手，一路硬生生将他拽到了苏宅。
想到这，毛掌柜又有些懊恼，没想到自己为了规避日后风险的账本和那日真正签下的契约，会变成了一个小娘子的踏脚石。
鱼是捞着了，却也沾了一手腥。
快到路口了，驾马车夫问：“掌柜的，咱们还出城吗？”
毛掌柜气道：“出什么出，回家！”
此时，苏宅门口。
苏靥看着停在不远处的那辆朱轮华毂的马车，不自觉勾起唇角。
春晓好奇：“娘子，你看见什么了？笑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奇罢了。”
刚刚长兄说，裴家二郎来了。
裴樾看似和善，实则和那些门阀世家的郎君娘子们一样，向来都是眼高于顶，说一句士庶天隔，不相逾越也不为过。
到底是偶遇，还是早已算计好时间？
按理说，她给的药已经够嗣子夫人吃一段时间了……
苏靥揉了揉额角，转身往回慢慢走着。
春晓打开刚从厨房拿的提食盒，最上一层有盘已经切好的胡饼，她捏了块肉多的位置，递到自家娘子嘴边，“闹了一大早，趁着现在无人，娘子快吃几口。”
苏靥顺势张口，饼酥脆肉咸香，她念叨着，“要是能再刷一层油辣子，估计会更加好吃。”
春晓把饼边都吃了，嘴塞得满满的，说话含糊不清，“娘子想什么呢？你胃弱，不能吃辛辣刺激之食，忘了高先生的嘱托啦？”
她轻叹了口气，“离家这么久，也不知阿翁近来可好。”
春晓安慰道：“放心吧娘子，高先生在庐陵德高望重，不会有什么事的。”
“希望如此吧……”
两人已过垂花门。
田福迎面而来，“见过六娘子。”
说完就要走。
苏靥停住了步子，站在了路中央，掀着眼帘上下打量他一番，最后，移开了视线。
耳边是春风簌簌的声音。
田福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一瞬，只得提臂行了个叉手礼，重新问候：“见过六娘子。”
苏靥微点下颌，笑意温和，“田管家有礼了，见你行色匆匆，等会儿可是还有什么事儿要忙？”
未等田福回话，她又自顾自道：“瞧我问得什么话，三叔父受重伤，三叔母有孕喜，田管家兼管三房大小事务，近日……应有的忙了。”
田福的面色只僵了一瞬，迅速笑着回：“正如六娘子所言，今日琐事繁忙，奴先行——”
“今日祖母将待春堂附近的那间铺子许了我，田管家记得尽快立契，莫要搁置了祖母对我的一番心意。”
她随口打断他的话，依旧是看着前方院落的景色，连个眼神都未给他，“田掌柜此刻，可是要去灼华苑？”
田福面色难掩焦急，“正是，若六娘子无要紧事，奴先行告退。”
“哦……”
她慢悠悠道：“刚好，祖母说长芳斋胭脂毁人面一事所需的银两，全部从三房的私库拨，银子不禁用，我稍后让人将账本册子给田管家送过去，今日事今日了，免得夜长梦多，毕竟人嘛，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田福挤着笑，“六娘子这是何意？”
她捂唇轻笑，“三叔母时隔多年再次有孕，可见和三叔父感情之深厚，恩爱之非常，我作为小辈儿，很是为他们开心呢，除此之外，田管家觉得我还有何意？”
田福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色。
又过了一盏茶，苏靥这才拢了拢宽袖，轻声道：“无事了，退下吧。”
“是。”
田福面色不改，步伐却难掩慌忙。
春晓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奇怪：“三房出事，他那么急做什么？”
春眠走近，刚好听到这话，笑道：“老夫人此时正在灼华苑，田管家又是老夫人的心腹，定是怕动作慢了，惹老夫人不快。”
说完，行了敛衽礼，“娘子，大郎君让娘子去东书房一趟。”
苏靥看了眼今日的天色，“长兄今日，不是有客吗？”
春眠：“奴也不知，是大郎君身边侍从过来传的话，还让娘子把帷帽戴好。”
“好。”
东书房门口站了一排身着半甲的带刀护卫，为首的正是谢照和谢从，两人见到苏靥，让路放行。
隔扇门半开，阵阵墨香飘来。
苏靥头戴水过天青色的帷帽，暖风拂过，薄纱翻飞，纤细的脖颈，瓷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屋内设了几张矮案。
她一眼就看到了案旁品茗的少年郎，屋内再不见其他人。
“我长兄呢？”
裴樾单手支颐，薄唇不语。
苏靥挨着他坐下，伸手便要解他蹀躞带上系着的银香囊——
“做甚？”
裴樾陡然睁开凤眸，温凉的大手直接攥住了苏靥的手腕。
苏靥歪头看他，水眸盈盈带笑，趁他不注意，另一手解下了香囊在他面前轻晃。
“不过是闻闻这香囊，还香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