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两,一百两银子就这么没了?”章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吴疑沉默地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不说话。
两人的争吵声从屋内传出来,听得县丞府上上上下下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章柔有些担忧,只叫青雀扶着她去看看,路上还遇到了弟弟章云,章云大约四五岁,正是开蒙的年纪,因为较为聪慧,故而看起来仿佛更加成熟些。
“阿姊?”
章柔想安慰弟弟,微微低下身摸了摸他的脸颊:“云儿乖,叫大冬带你去玩去,爹爹和姐夫在商量事情呢?”
章云摇摇头,望了一眼章文居住的小院:“我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章柔有些惊讶,随即笑起来,捏了捏章云肉乎乎的小脸:“你知道?那你说说,爹爹和你姐夫在商量什么呀?”
章云扭头看去,目光带着几分超越了年纪的成熟与清醒:“他们在商量钱的事情。”
章柔一下愣住了。
“爹爹给姐夫一百两银子建学堂,姐夫却不知道把钱花在了哪里。爹爹不理解姐夫为什么拿了一百两银子,却只是打扫干净一间旧屋子,而姐夫想要父亲承认,办一座学堂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云儿,你?”章柔有些惊讶,仿佛第一次见似的蹲下身,仔细看着自己的弟弟。
章云生着一张娃娃脸,表情却十分严肃:“阿姊,我觉得爹爹和姐夫说得似乎都有些道理,也都不那么对。”
“嗯?”
“爹爹觉得,办学堂就是办学堂,要紧的是让孩子们先读书,但是姐夫说得也有道理,学堂也是一种人情世故,需要考虑更多,爹爹和姐夫都是君子,那么就应该懂礼识仪,那就要有人情往来,就需要花很多钱。”
随即,章云有些困惑地歪着头,眉头微微皱起:“我也不知道他们谁是对的,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阿姊,村里那些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他们是不是读不了书了?”
章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摸着弟弟头上的发髻:“一百两都投了进去,也不见个水花,如今爹爹把自己的小金库也贴进来了,只怕是没有其他余钱了。”
章云有点失落地低下头,神态略带几分惋惜。
“阿云,你想让那些村里的孩子读书吗?”见到自己的弟弟关注这件事情胜过预期,章柔有些好奇地低下头看着他。
“嗯。”章云认真地点点头,“圣人主张以礼教治天下,若百姓可以受到教化,那么他们便能懂礼识仪,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明辨是非有廉耻心,这样的百姓越多,咱们清河县今后也会越来越好。”
章柔点点头,颇为赞赏地弯下腰,青雀连忙扶着她不让她蹲下:“阿云,你说得真好。”
“不是我说的,是圣人说的。《礼记》有言曰:礼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于未形,使人日徙善远罪而不自知也,是以先王隆之也。让百姓受到教育,便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他们远离罪恶而行正道,是最上等的‘不治之治’。”
章柔歪歪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有些兴致勃勃地压低声音:“云儿,你想不想见一个人?”
章云有些疑惑:“谁?”
章柔张张嘴,又有些卖弄似的笑了起来:“告诉你就没有意思了,跟姐姐走,咱们坐马车去!”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哎呀,好难学的古文啊!这些注释也是文言文,这个没有白话文的时代毁灭吧!”
王婉从书里面钻出来,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
贺寿正在旁边切萝卜准备晒咸菜,回过头笑起来:“读书读得不高兴了?”
“有些东西还是看不懂……”王婉有些痛苦地挠挠头,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早知道当年中国古代法律史我就好好学了,我学的最好的是新自然法理学,现在根本毛用都没有啊!”
贺寿做到王婉边上,一边处理萝卜一边嗯嗯嗯答应着。
如今他已经很习惯王婉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能听懂的就附和几句,实在听不懂的也不强求,就这么答应着,说几句鼓励的话,王婉不多会儿自己仿佛就能想明白了:“没事,这些书很难的。当年王秀才曾经说过,天下读书人,大半读不懂这几本书,婉婉你已经很厉害了。”
“呜呜,阿瘦。”王婉顺着床榻咕蛹过去压在贺寿肩膀上,“阿瘦我不想努力了,我的日子真的过得好累好累,我又要读书,又要学习,还要摸索这个世界的规则,过一段时间还要去工作……我真的好辛苦哦!”
贺寿想了想,也心疼起来:“那,能不能歇一歇?”
王婉摇头:“不能歇呀,一歇舒服了,或许今后都不会想努力了,只能咬着牙坚持。”
“那,我给你做糖糕好不好?”
“……我要多多红糖的那种。”
贺寿抿出一个小梨涡:“等把这些萝卜干晒好,我就去准备面粉去。”
两人正在闲扯呢,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狗叫声,随即便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小姐,你小心着点呀,这里有狗呢!”
王婉挑了下眉:“阿柔?”
贺寿大约也听出来了,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王婉:“章小姐怎么会?”
王婉摇摇头,跳下床榻:“我去看看去。”
甫一出门,便瞧见篱笆外面突兀地停了一辆马车,村里远处站了好些人探头探脑地看热闹。王婉小跑过去,把小狗驱赶到旁边,才将篱笆打开:“阿柔,你怎么来了?”
章柔靠着青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说着,她转头示意青雀。
青雀将一个包袱递给王婉,语气透着几分热络:“王姑娘,咱们小姐眼见着天转凉了,听说你冬衣只有一套,便请人帮你赶制了一件。你试试看,这可是上好的棉衣呢!”
王婉接过沉甸甸的包袱,有些惊喜地看向章柔。
后者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千万别说谢谢——上次那件事情之后,我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一直想要和你赔罪。虽然这东西不值什么钱,但是多少是我一片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