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是谁?”谢琅狐疑地挑了下剑眉,眉宇间染上了一丝笑意。
他们家阿冉什么时候结交同龄的朋友了?
谢冉道:“她是景川侯的嫡长女。”
她本想说明皎正与大哥议亲的事,但想到二叔的伤,话头还是转到了医术上,“她的医术非常厉害!”
“她只不过闻到了药渣的气味,就发现那里面有毒……”
见二叔被挑起了兴趣,谢冉绘声绘色地将关于蒲老安人的故事说了一遍,“您若是不信,就去问祖父,那天祖父也在。”
末了,她又问谢珩:“七叔,蒲老安人中毒的事查清楚了吧?是那外室子与表妹合谋,与颐和堂没关系吧?”
谢珩优雅地浅啜了口茶,乌黑的瞳仁里缀着月色般的凉意,道:“蒲家的案子府尹已有判决,系韦浩然与蒲莹合谋。卷宗明日就会交大理寺复核。”
“此案与景川侯府没有一点关系。”
“那就好。”谢冉放心了。
谢琅觉得他七弟今天似乎有些话多,慵懒地掀了掀眼帘,扫了他一眼。
他没时间细思,就听侄女滔滔不绝地继续夸奖起明皎的医术,连明皎为定南王妃诊治的事也说了,最后道:“二叔,就让皎皎给您看看,您就当安祖父祖母的心。”
话一出口,谢冉就暗道不妙。
车厢内的气氛立刻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谢琅慢慢地饮了口茶,茶水微凉。
他轻叹地问:“你祖母知道了吗?”
谢冉看了对面的谢珩一眼,摇了摇头:“祖母还不知道……您断臂的事。”
她的语气苦涩难当。
一开始,谢琅失去右臂的事是不可泄露的军机——既怕这件事会令西北军的士气受挫,又担心西戎人闻讯后,会增加援兵。
到后来,这件事变得难以启齿,尤其是对着燕国公夫人——老夫人年事已高,这两年身子骨每况愈下,众人都怕她承受不住刺激。
那之后,马车内一路再无人说话。
只余下那响亮的马蹄声与车轱辘声回荡在四周。
燕国公府是太祖皇帝建国后赐下的,位于东丰街,距离皇宫也不过六七条街的距离。
此刻,国公府那道钉有纵七横七足足四十九枚门钉的朱红色大门大敞着,以谢思为首的谢家小辈以及国公府下人全都恭候在了门前。
下人们齐齐行礼,高喊道:“恭迎世子爷回府。”
这么多道声音整齐划一,声势赫赫。
谢琅率先从马车上下来,谢思等几个小辈连忙迎来上来,纷纷行礼,唤着“二叔”、“爹爹”、“二伯”等称呼。
声音里既激动,又感伤,更有心疼与难过。
谢思略带哽咽地说道:“二叔,您终于回来了……祖父、祖母在冠云堂等您。”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了随后下车的谢冉,神情略有几分复杂。
谢琅抬起左臂,拍了拍侄子的肩膀,感慨道:“阿思你长大了!”
“阿愈、阿悠、阿愿……你们几个都长大了。”
“我们走……”
话还未说完,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着丫鬟们慌乱的劝阻声:“老夫人慢些走。”
谢琅微怔,抬头望去。
外仪门方向,十几人簇拥着一对五十几岁的老夫妇朝正门的方向快步走来。
谢琅眼圈微红,大步流星地上前,直走到二老跟前,二话不说,先撩袍下跪:
“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
鬓角染霜的国公夫人恍若未闻般,目光死死地锁在谢琅空荡荡的右袖上。
苍老的双眼骤然睁大,瞳孔里的光一点点褪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痛惜。
“老二,你的胳膊……”
国公夫人声音发颤,嘴唇哆嗦着,伸手想去碰谢琅空荡荡的袖管,却又怕碰疼了他,手掌悬在半空,止不住地发抖,身体晃了晃。
“母亲!”
谢琅喉间发紧,刚想开口安抚,却见国公夫人猛地转过身,抡起了她手里的龙头拐杖就狠狠地朝燕国公打去……
可怜燕国公完全没有提防,左肩被老妻一拐打了个正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哎呦!”
燕国公惨叫一声,两眼瞪得老大,一脸冤枉地看着老妻,“你……你打我干嘛?”
国公夫人还是不解气,一言不发,又抡起拐杖朝老头子打了过去。
“喂,你不讲道理!”燕国公可不会乖乖挨打,急忙躬身躲到了老三谢璟的身后,完全不顾他一家之主的形象。
而谢思、谢冉等谢家小辈们全被这一幕惊呆了。
这还是他们那个雍容高贵的祖母?!
国公夫人以拐杖指着燕国公,发泄似的吼道:“老二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儿子断了一臂,你竟瞒着我这么久!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老东西不可!”
燕国公从老三谢璟的身后探出半张脸,理直气壮道:“你身子不好,我们是怕你受不住。”
“再说了,也不是我一人瞒着你,他们都瞒着你……”
言下之意是说,老妻要打要骂,也该把几个儿子一起打。
“好!那我一块儿打!”国公夫人打断燕国公的话,拐杖“咚”地一声捶在地上,接着又一拐杖朝谢璟身上打。
周围的丫鬟仆妇们吓得大气不敢出,谢思等小辈也慌了神,想上前劝架又不敢。
至于谢琅、谢璟兄弟几人却是见怪不怪了。
他们娘年轻时就是火爆脾气,三天两头怒打夫君,老夫人也就是当了祖母后,才渐渐老成持重起来。
燕国公见国公夫人连老三都打,一手夺过小厮手里的鸟架,拔腿就跑,丢下一句:“要打,你就打老二、老三他们,都是他们拿的主意。”
鸟架上的那只八哥似受了惊,“嘎嘎”乱叫,为这场闹剧平添几分诙谐感。
国公夫人气息微喘,还想去追,这时,谢琅上前挽住了老母抡着拐杖的那只手,唤了声:“母亲,您别气坏了身子。”
谢思等人这才反应过来,将国公夫人团团围住,你一句、我一句地劝着。
国公夫人发泄过情绪,也渐渐冷静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哑声道:“不理那老糊涂。”
“老二,你陪我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