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领命。”得了答复的追月安心走了回程,待她再度赶至小院时,崔令韫二人亦瞧着似乎是在那院子里无声对峙了有一会功夫。
——彼时那相对而立的两个人正谁也不肯退让半分地死死盯紧了对方的眼睛,大眼瞪小眼间,萧珩的瞳底因干涩而不受控地聚集起了点点水汽,崔令韫的眼白上也遏制不住地多生出来了几条艳红的血丝。
……这怎么闹得和小孩子赌气打架一样。
在房顶找了个角落趴好了的圆脸姑娘如是暗忖,她本以为在她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里面,崔姑娘和萧公子他们二人“斗法”的手段多少能有些长进,不想,等她下去赋闲一圈又找了趟自家主子回来,这俩在外不说叱咤风云、起码也能震慑个一方的货,仍旧在那争得跟两只小乌眼鸡似的。
——幼稚……这简直是幼稚到没边啦!
追月心下嫌弃万般,腹诽间,院内那僵持不下的两人仿佛终于意识到了再这么一言不发地对峙下去既无益处、更分不出个输赢,于是两眉一蹙,近乎同时开了那个口:“你……”
二人在那个“你”字脱口的一瞬便双双僵在了原地,但萧珩身为习武之人的反应速度一向较常人快些,不出两息就已率先绕过了那个弯来。
他原本是想先发制人地争抢住那话头,可他转念想到他如今的身份及他眼下所处的地角,满腔的“争强好胜”霎时便转换成了“主人家”的“自在从容”。
由是他眉梢微挑,遂不紧不慢地抱胸抄了两手,再看向崔令韫的目光内,亦不自觉带上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得意与骄矜:“远来是客。”
“崔小姐是府中稀客,平素一向难得能来寻殿下一趟,许多话,想来也是在胸中都憋了许久而不得抒发——还是你先说罢。”
“呵,萧公子这话却是荒唐。”崔令韫应声冷笑,一面跟着叉腰捏紧了手中羽扇。
——她这会状似浑然不曾被萧珩那话打击到半点,反愈发觉着面前人像是个对自家殿下一无所知的“跳梁小丑”,而她心中想将他自自家殿下身边铲除了的念头,自也跟着愈发坚定了几分。
“虽说崔某近来来殿下府中的次数确乎是较从前少上了不少,但崔某是打八年前便一直跟在主子身旁的老人了——不像萧公子,是这两个月才侥幸得以留在的殿下身侧。”
“从这一角度来讲,萧公子,你我谁主谁客……只怕还要两说罢?”自觉已抓住了萧珩痛点的崔令韫说着轻抬了下颌,“萧公子,方才那话还给你——远来是客。”
“殿下御下有方,一向教导我们要与人和善,尤其是要好好照顾像您这样自‘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是您先请罢。”
“哦?八年前吗?”只一耳朵便顺利抓到了重点的萧怀瑜闻此不为所动,他瞳中藏着的那几分得意,亦好似随之而变得又浓郁了些许,“那竟是不巧了。”
“萧某在十五年前、殿下尚未出得襁褓之时,便已见过她了。”
——他还抱过!他还亲手抱过!!
且他不光抱过,还差给她偷偷带回家里过!!!
萧·小狗·珩越想越禁不住支棱着耳朵,得意非常地翘高了鼻尖,他唯恐这一条还不足以摧毁对面人的道心,索性咧着嘴又在那执扇姑娘的心头落下了一记重锤:“不仅如此,殿下在十年前不慎被人推入了水中——是萧某侥幸将她救出的水池。”
“哎……可惜萧某当年年少,见殿下那副脆弱样子,一时冲动之下,竟没忍住出手揍了当朝的两位皇子……后又因此被家父罚入了军营。”
“如若不然,萧某又何至于要与殿下两相分离这么久……”萧怀瑜说着憋不住轻声抱怨起来,只那几句话的言外之意也简直不要太过明显。
他提起这个,无疑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崔令韫,若单论前缘,他与姬明昭之间的缘分,显然不是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小丫头片子能够比拟的——他与他们家殿下的前尘远着,若非当初他被他老爹打包扔进了大营,而今殿下身边,又岂能有她崔令韫的地方!
当然,除了要打击那姓崔的的信心,他这时间是真有些后悔……早知殿下这些年来在安福寺里过得如此艰难,他那时就该把那什么规矩礼法都通通扔到脑后,再多找几个机会,多翻去安福寺里看看她。
哪怕……哪怕他干不了别的、只让他能帮她多分担些心事呢?
想到了这一点的萧珩无不惆怅地叹了口气,那边的崔令韫却在听过了这话的瞬间便陡然大变了脸色。
她这时再望向少年人的眼神里不可避免地多上了一把不可置信:“你当初……是因为在跳水救了殿下后,又动手殴打了皇子才进的军营?”
——她从前只知道他是犯了大错、甚至极有可能是触怒了圣颜而被罚进的军营……谁能想到他这“大过”竟然是因着这个!
“是啊,要不然呢?”萧怀瑜抄着手说了个理直气壮,“你以为我是什么很喜欢惹祸的闯祸精吗?”
——他又不傻!
他只是在遇着有关殿下的事上,有那么一点点的容易冲动而已!!
“那你……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要留在的殿下身边??”冷不防意识到了什么的崔令韫立时警觉起来,她发觉眼前的状况似乎要比她先前想得更为棘手……且有什么东西,也似乎已经大大脱离了她的预计!
“还有……你知道殿下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吗?”
“你说为什么?”萧珩这会子的心态无端平静得出离。
他听着崔令韫那话非但不觉气恼,反倒能十分心平气和地向那执扇的姑娘发出最衷心的反问。
——诚然,他是很想完成他爷爷的遗志,是很想再给他们萧家挣出一条新的出路。
但天下可行的路子那么多,他若不是当真对着殿下心悦诚服,他若不是真就非她一人而不求,他又为何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偏要认定、跟死了她?
——他又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