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宫里出来的姬明昭,几乎是一路飘着回到的公主府。
刚打车上落地、踩上她府前那几级青石阶上的时候,她甚至无端感到有三分的恍惚——她记着她今儿一早明明是为了南康郭渡的事特意进的宫,想借着那郭倦舟的由子同帝王争取出一个准许她在前朝试行“女官”制度的许诺……
结果,那承诺她确乎是据理力争地硬忽悠着拿到手了……但那话题最后怎么就——
……那话题最后怎么就莫名其妙拐到了她的私事上了啊啊啊啊啊!!!
神他喵“不要有太大的负担”、“别憋坏了”。
这是一介帝王该说出来的话吗?这是她父皇这样的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她放那的、那么大个冷酷无情又严苛至极的父皇跑哪去了??她父皇该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吧!!!
这到底得是何等道行的脏东西,才能给人间的帝王都附身成了这种样子?
不行,要不然她赶明儿还是再多走趟安福寺,请寺中的方丈大和尚们给父皇好好看看……或者实在不行,她再捏着鼻子跑一趟国师府,给楚无星薅出来也行。
——驱邪。
这邪不驱不行了……这邪必须得驱!
浑噩着迈过了门槛的姬大公主如是乱想,游神中她还差点被地上一不足三分(一厘米)高的砖缝绊得原地一个踉跄。
早早便候在前厅、只等她从宫里回来的萧珩听到屋外的动静,忙不迭起身甩开了大步,少年人上前时眼内满盛了忐忑的紧张:“怎么样,殿下。”
“一切都还顺利吗?陛下没处罚您吧?”萧怀瑜垂了眼,边说边拉着姬明昭的手腕,将之从头至脚、仔仔细细地来回看了两遍,既怕在她身上发现什么本不该出现的伤痕,又怕漏看了一处,忽视掉了某些隐蔽而不易被人察觉到的患处。
——关键还是这姑娘回来时的样子和她往日差得实在太大了点,往常不管那结果是好是坏,她瞧着总归是精神十足又自有一番谋算在的,可她今天却是失魂落魄的,猛一眼瞧上去,他还以为他们家殿下这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厉鬼,给拍去半条魂魄!
“没……父皇没罚我,我想达到的目的也基本都达到了——还算顺利。”
被人硬生生叫回了神思的姬大公主缓慢地眨了下眼,她看着面前这满面担忧的少年,心中止不住地就升起了股难以言明的邪火——她又想起她老子说的那句让他们别太“明目张胆”,建议萧珩“半夜翻墙”了。
“咦?陛下居然还真就这么答应下来了……还怪让人意外的。”萧怀瑜应声颇觉惊诧地扬了眉梢,“但不管怎样,他既答应了,那这就是好事呀,殿下。”
“可臣见您这会怎么不像是有多高兴的样子……”
——她这样子看着不像事办成了。
倒像是事没成上一点,反凭空多收着了一大把活一样。
“……那是因为,”姬明昭闻此欲言又止,她从未觉着自己哪一日说话竟能艰难成这个模样,“在我们商量完推行女官与女学制度的诸多事宜后,父皇突然又与我提起了个别的东西。”
一时没能跟得上她思路的萧珩迷茫眨眼:“嗯?”
“他说……”姬大公主细声复述着,一面不住颤巍巍地哆嗦了嘴皮。
在极端的羞恼与害臊之下,她索性一把揪住了萧珩的衣襟,迫使这比她高出了足有一个头的少年人不得不弯腰低下了脑袋——她红透了耳尖,对着他狠狠咬紧了牙根:“……让咱俩别太明目张胆。”
……
?
萧怀瑜循声一愣,遂霎时如那熟透了的虾子似的,令那赤色从脚趾刹那窜上了天灵盖。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但他低头瞅瞅少女眼中明晰可见又几近流溢了的羞臊,再感受下她这会手上恨不能给他连脖子带衣襟一起团吧团吧扔出去了的可怕力道……他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真的。
“陛、陛下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这是一个正经皇帝该说的事吗?这是吗??
这下萧珩的瞳孔也跟着发起抖来了,姬明昭见状当即破罐子破摔式的将人往外一推:“还不是你每回都非要赶着光天化日的来?来就算了……你来了还不回去,再走都要等到第二天的傍晚和晌午了。”
“父皇说,但凡长了眼睛、稍关注下两府动向的人,用脚想想都能猜到咱俩干啥去了……还说他倒是不反对这个,但让咱俩面上收敛一点……注意下影响。”
“他建议你——”想到了她父皇那个“损招”的姬大公主深深呼吸一口,半晌方有勇气将剩下的半句补全,“下次想留宿公主府的时候,趁着入夜街上没人了再偷偷翻墙过来。”
萧珩的脸“腾”的一声红得更厉害了。
“翻、翻墙……”少年人支支吾吾,他这功夫也被这句话臊得恨不能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躲。
奈何公主府的地缝指定是不够这俩人一起躲进去了的,姬明昭话毕捂着脑袋冷静了半晌,老半天方从那羞赧得没了边的状态里缓和过来。
——其实这会想想,她倒是也能想明白,她父皇为什么宁可顶着尴尬,也要几近语重心长地与她提起这些。
主要还是那两个字,“名声”。
——无论如何,她来日定然是要往前朝去的,那么“名声”二字,于她而言就会变得格外重要。
毕竟世人对男人们总是格外宽容一些的,同样一个婚前便与人有了风月的事,放在皇子们身上,那就是“风流”;可若放在了她这个公主身上,就只会被人称之为“浪|荡”。
——哪怕她明明已与萧怀瑜有了婚约,哪怕他们那甚至是圣上钦赐下来的姻缘。
没用的,有心之人照样会把这顶名为“浪|荡”的名号扣到她的头上,届时她若真顶着这样的名声进了朝堂,又必然会遇到无数的麻烦。
——会有自以为是的人把这个当做把柄,来想方设法地攻讦她的。
这种事,伤害对她而言不一定很大,但很扰乱军心。
所以……
“你自己看着琢磨下该怎么翻墙……我先去沐浴,顺便换身衣裳。”
——她那衣裳今儿都被冷汗浸透好几回了,这会贴在身上,着实是不大好受。
想通了的姬大公主抬手拍拍少年人的肩膀,遂摇着头向后院走去,走到一半,她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陡然回了头:“对了,萧怀瑜。”
“你待会去找追月,让她往大理寺卿府去个消息,把阿韫找来。”
“我有要事要交给她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