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其实在这件事里,除了父皇之外,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什么真正的选择权。
没有人能当真改变了皇帝的决定……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姐姐,乃至皇后,与那个被她父皇挑中了的萧家公子。
但她即便如此,她仍旧想要做些不痛不痒、却能足够让人恶心,惹得所有人都浑身不痛快的事来。
——因为她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她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被人当作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肆意玩弄于股掌之中。
“……抱歉。”姬明娆满目癫色地微动了嘴唇,话毕头也不回地踉跄着朝那门外跑去。
她奔跑时,头顶素色的玉钗颠簸摇晃着,最终自她鬓上跌落,摔在地上,“铛”的一声碎成了两段。
——但她却不曾回头,甚至连身形都不曾因此而有过片刻的迟滞。
她只如枯蝶一样穿梭着飘出了门去——走得一如她来时的那般突然。
“殿下……这,这用不用属下再去帮您打探打探……或是,咱们用不用再多备上一手两手?”老远瞧见了姬明娆那单薄背影的追月满面忧虑——她倒不担心这自幼在宫中被人娇惯着长大的姑娘能有别的什么特殊能耐,但她有些怕她身上的那股子癫狂劲儿。
没人知道一个被人逼入了绝境的疯子到底都能做出些什么……而被帝后等人逼进了绝路、明知自己已再无处可走的姬明娆眼下显然就是如此。
她很怕她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更是全然无法承受疯事。
尤其是……
追月想着禁不住又担忧非常地多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姬明昭闻言微一沉默,少顷十分轻巧地摇了下脑袋:“不必了,追月,她给我们惹不来多少麻烦事的……最多也就能给我添些无关痛痒的堵——权且由着她去罢。”
“这样……属下明白了。”追月颔首,言讫近乎本能地转眸瞄了眼姬明昭身后,遂思索着与人拱手告辞,“那……殿下,您这若是暂时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属下就先下去处理府中的其他事务去了?”
“嗯,去吧——刚好我这会也想先自己静静。”姬大公主应声点头,得了令的追月面上却无端涌现出了一小缕的“如释重负”,顺带在离开前又抬头撇了眼她的身后。
姬明昭见此颇觉好奇,正想开口问她一句她这三番两次的究竟在看些什么,下一息,便被人自后向前环抱式的,陡然搂入了怀中。
“殿下……真不打算再多动手处理下兰柔公主吗?”少年人隐约潜藏着三两分不满的声线闷闷响在了她的耳侧,姬明昭的身子在被人碰触到的刹那下意识地僵硬了一瞬,而后便又在认出了身后人身份的瞬间,霎时恢复了原状。
没想到萧珩竟会在这时间跑过来的姬大公主甚是轻松地舒缓下眉眼,随后微微调整了姿势,让自己倚靠得更舒服了些。
做完了这些,她方不紧不慢地仰头抬了下颌——少年人半掩在碎发暗影里的眉目照旧精致,只今日他的双眼看起来似乎较往常多了些不大明显的阴郁。
“因为犯不上,也没那个必要。”姬明昭浅笑着抬手轻轻搭攥上萧珩的食指,动作中带上了几分微妙的安抚性的意味,“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没叫栖寒他们通传?”
“在兰柔公主问您知不知道前些月份,戎鞑曾向我朝提亲的时候就到了。”萧怀瑜垂头亲了亲少女的唇角,“臣见你们那时聊得气氛正僵持着……就没让他们出声。”
“不过……殿下为什么会觉着‘没那个必要’——是因为根本就没将她放在眼里……还是又心软了?”
“心软?”姬大公主循声甚是不屑地掀唇轻嗤一口,“本宫瞧着像是有那么心软的人吗?”
“像的,殿下。”萧珩毫不留情地张嘴拆穿了她,“您一向只对自己才最为狠心。”
——她在面对着其他人的时候,从来都是很容易就软下心来的。
特别是在面对着某些被迫卷入事端之中的“无辜人”时。
——就像姬明娆那样的。
于是姬明昭闻此忽然笑不出来了。
“……好吧,其实我这倒也不是心软。”被人无情撕掉了一层面具的姬大公主轻叹着向后倚了倚,“我只是有些无奈……还有点隐隐的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
“嗯。”少女下颌微敛,“因为我们都很清楚,被牵扯进这件事中的每个人里,真正有选择和决定权的,从来都只有父皇一个。”
“并且,我这次之所以会被他选中留下来,也并不是因着他有多喜欢我——那只是因着当前阶段,我对他来说,用处更大。”
“所以……我也难免会有些兔死狐悲。”
萧珩听罢不曾说话,只默默将抱着她的手又收得更紧了些。
姬明昭见状,再度安抚式地搭扣上了他的手背:“萧怀瑜……你也别太害怕。”
“我不会一直让自己只当一颗‘暂且有用’的棋子的。”
“何况,咱们这回遇上的这桩事,也不是完全没有解法。”
——只是唯二的解决途径,他们暂时一个都没本事使唤得出来罢了。
少年人闻声嗓音愈闷:“我知道。”
当前唯二能解决得了和亲一事的两大途径,其一是干脆发兵灭了戎鞑——只要过来同大鄢提亲的那个国家都没了,也自然不会有人需要被送去和亲。
但眼下,他们手头的兵力显然不够能达成此事……且征战又惯来劳民伤财,不说别的,光是姬朝陵一人,便不会允许他们随随便便地对戎鞑发兵。
其二,干掉皇帝,令换一位新君上位,他们再手动逼迫着新君拒绝掉戎鞑的和亲请求。
但达成这件事的难度……目前看着,恐怕要比上一件都大。
平心而论,刨除多疑无情的这一点,姬朝陵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甚至,对大鄢境内绝大多数的百姓而言,他都能被称作是一位“明君”。
——这也导致他的皇位在他当政十六年后,仍旧异常稳固……否则,他们倒也不必每日都要费心周旋于皇帝、国师,与崔谨时和皇后等人之间了。
“但臣还是会有点担心。”萧珩嗡嗡着将半张脸埋进姬大公主的发顶。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