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湘湘手扶着鸡笼边沿，另一只手还捏着只老母鸡的翅膀，眼睛却早瞟向了楼梯口。
这种家庭争执，在老城区太常见了。
可今天这一出，格外带劲儿。
这时候，身后那个卖肉的汉子小声嘟囔了一句。
“送孩子出国到底图个什么？你瞧瞧，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现在连管都管不了了是不是？”
冯湘湘听了这话，又瞄了眼那男孩。
那发型染成了浅棕色，前额一撮刘海歪斜着。
裤脚卷起两折，露出半截脚踝，踩着双看起来挺贵的运动鞋。
说话时嘴角总往上吊，眼神也不肯正眼看人，一副谁都不服的样。
确实，不管是穿衣打扮，还是走路的样子，跟本地年轻人完全不像一个路子。
她看着那男生气呼呼地推开玻璃门往外走。
直奔街角停着的一辆黑色小轿车。
冯湘湘冲上前，来不及多想，张嘴就是一串英文。
“hey！You can't drive yet! Stop right there!”
周围几个人愣住了，连卖肉的汉子都忘了剁肉。
她几步抢到车边，伸手一把按住车门边缘，硬是把门给卡住了。
“你还不到十八！驾照呢？交规学过没有？这车是你爸的吧？你这是偷开！”
这年头，很多人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
可偏偏在这条热闹的街边，一个穿着土气的女人却突然蹦出一口纯正的英语。
春封寒目光死死盯着冯湘湘。
嘴唇微微动了动，手指不自觉地掐了下掌心。
他甚至怀疑那声音是不是从别人那儿传来的。
于是他飞快地左右张望了一圈，发现四周并无可疑人物。
最终，又把视线拉回到冯湘湘脸上。
“是你在跟我说话？”
他皱眉问道。
“当然是我。”
冯湘湘笑着用英语答了一句，语气轻快自然。
这一下，春封寒彻底信了。
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冯湘湘两眼。
先前还觉得她穿着土气、形象平庸。
此刻竟觉得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
“你也回国报效祖国？太巧了！我在国外学的是经济，就想把知识用上，帮国家发展。那你呢？学什么专业？”
春封寒语速加快，脸颊微红。
显然是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共鸣点燃了热情。
冯湘湘对忽悠这种单纯又满怀理想的海归青年，一点负担都没有。
她微微侧头，略作思考状，然后轻轻一笑。
“我学医。”
一听这话，春封寒眼睛猛地睁大。
“天哪，你比我高尚多了！”
他脱口而出，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治病救人，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道主义事业，是了不起的奉献精神！”
冯湘湘心里直乐。
要是你知道我现在全在骗你，还会这么佩服吗？
但她脸上立刻换上一副无奈的神情。
“其实……医生也救不了整个国家。回国后我发现，医疗体系的问题太多，制度僵化、资源分配不均、基层医院条件落后，这些问题靠我一个人根本改变不了。”
“所以我决定转行经商。我要把事业做大，赚来的钱，全部投进医疗改革里。总有一天，咱们国家的医疗水平要站上世界顶尖。”
也不知道是这话太动人，还是春封寒本来就容易被洗脑。
此时的他整个人都被震住了。
半晌，眼里竟泛起一丝泪光。
“这才是真正的胸怀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哽咽。
“相比之下，我那些想法简直太渺小了，只想着改善几个村庄的经济结构而已。你说的每一句都戳中我，就像黑暗中突然看到了光。我只想问一句，我能为这个伟大的目标，出一份力吗？”
冯湘湘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要的，就是他能主动提点什么。
这样她后续的动作才能显得顺理成章。
“我现在就是做点小生意，挣个辛苦钱。”
她故意垂下眼皮，露出一丝疲惫之色。
春封寒一听，心里顿时有了数。
他对商业虽不算精通，但也知道真正的创业者不会轻易透露细节。
更不会在初识之人面前吹嘘项目有多牛。
眼下这模样，做的肯定是不怎么起眼的小营生。
也许是开个小诊所连锁，或者代理某类医疗器械。
正心里嘀咕着，冯湘湘却在这时轻轻叹了口气。
“一天差不多也就赚十五六块吧。”
春封寒先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嘴上安慰道：是，
“没事，少点也没什么……等等……你刚说多少？！”
他猛地瞪大眼睛，差点激动得跳起来。
十五六块？
她一天才赚这么多？！
他脑子飞快地算了一下，眉头越皱越紧。
两天加起来将近三十块，这还不顶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吗？
现在谁一个月能拿六十块？
就算厂里正式工也未必有这个数！
而且她这还是“才”赚这些？
震惊之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冯湘湘见状，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是赚得不少，可我这行当吧，不太上得了台面。你也知道，咱们这儿最讲究脸面，干这个被人知道了，难免指指点点。”
“最近正琢磨找个人一起搭把手，分担些活儿，也能多跑几家单位。可一直没遇上合适的……要么嫌累，要么怕丢人，再不然就是手脚不麻利，耽误事儿。”
她说得平静，语气里却透着一丝疲惫。
话还没说完，春封寒猛地一挺身。
“缺人是吧？我来啊！你说干什么我都跟着！”
声音洪亮，神情热切。
仿佛不是去打工，而是要去奔赴一场改变命运的伟大事业。
冯湘湘原本没什么愧疚感。
毕竟这年头谁也不欠谁的，各凭本事吃饭。
可现在，她是真的开始怀疑人生了。
就他这脑子反应……
是不是有点太单纯了？
万一真拉进来合伙，哪天被人忽悠两句，说投点钱能翻十倍，是不是连锅都赔光？
最后不仅自己血本无归，还得把她拖下水，一起背债？
可话说回来，春封寒现在对她确实有用。
眼下她最缺的就是人手和帮衬。
哪怕对方傻点憨点，只要肯干活、守规矩，总比那些精明过头的人强。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坦诚一点，把目前在做的事简单说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