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后，我刚歇过午觉，就听见丫鬟说我爹娘来了。我赶紧迎出去，见爹娘站在影壁前，眉头都皱得紧紧的，娘手里还提着个布包，里面是她爱吃的枣糕。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我拉着娘的手往屋里走。
娘拍着她的手叹气：“听说你婆婆走了，来看看你。你这孩子，受委屈了。”进了屋坐下，爹才沉下脸开口：“锦娘，崔乾是不是太胡闹了？我今早去市集，听见人说他把家里的钱都快败光了，还总去赌场……”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装镇定，给爹娘倒了杯茶：“爹，您别听外人瞎说。府里还有钱呢，崔乾就是最近办丧事忙，没顾上打理，该花的钱总得花。”
娘却拉着我的手不放，压低声音：“不光是钱的事。那绿翘和崔乾的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你没嫁过来时，外面就有闲话，说他俩不清不楚的……”
“娘！”我打断她，心跳得飞快，“您听谁说的？”
“街坊邻居都在说。”娘叹了口气，“我和你爹本不想提，可怕你受欺负。你老实告诉娘，他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人说，绿翘是崔家买来的丫头，可崔乾待她，比待你还亲……”
我想起昨夜灵堂里的事，喉头发紧：“他俩……说是义兄妹。”
“义兄妹？”爹皱了眉，“我怎么听说，绿翘的来历不明不白？崔家老太太在世时，就不许他俩走太近。”他顿了顿，看了眼娘，欲言又止，“其实……这里面还有别的事，只是……”
“爹，娘，到底怎么了？”我追问，我总觉得这其中藏着更大的秘密。
娘却拍了拍我的手：“算了，不说了，省得你烦心。你自己在这儿多留心，要是崔乾真对你不好，就回娘家来。”
我见老两口实在不肯说，只好把话岔开，聊些家里的琐事——后院的桃树结了果，隔壁的婶子生了个大胖小子，东头的布庄进了新料子。聊着聊着，天就黑了，丫鬟端上晚饭，爹娘却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就放下了。
“我们该回去了。”爹站起身，“家里的鸡还没喂。”
“住一晚吧，爹，娘。”我挽留，“府里有空房。”
“不了，离家近，几步路就到了。”娘挎着布包，“你自己好好的，有事就派人送信。”
我送爹娘到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回府。刚走到月亮门，就见公公站在廊下，背着手，眉头皱得紧紧的。
“锦娘，你过来。”公公往客厅指了指。
我跟着进了客厅，丫鬟端上茶就退了出去。公公慢悠悠喝了口茶，过了半晌才开口：“你爹娘来过了？”
“嗯。”我点头。
“他们是不是跟你说了崔乾的事？”公公叹了口气，“这混小子，真是要把家败光了！我今天去查了账，库房里的银子没剩多少了，全被他拿去赌场输了！”
我心里一沉，果然爹娘没瞎说。
“还有绿翘……”公公的声音低了些，眼尾的皱纹堆着，“你娘在世时，总说要你看着他俩，可她没说透……其实这事儿，怪我。”
我屏住呼吸，知道关键的来了。
“绿翘的娘，当年是个妓女。”公公的声音发颤，像是在说什么丢人的事，“我年轻时去江南，遇见了她，一时糊涂就动了心，想把她赎出来娶回家。可家里老母亲死活不同意，说她身份卑贱，辱没门楣。”
他抽了口烟，眼神飘向窗外，像是回到了当年：“我没办法，只能把她安置在城外的小院里。后来有一天，她找到我，说自己怀孕了。我当时又惊又喜，跟朋友借了钱，把她彻底赎了出来，想等老母亲松口就接她进门。”
“可没过多久，那个借钱给我的朋友突然找到我，说……说绿翘娘怀的是他的孩子。”公公的声音哑了，“他说他也喜欢绿翘娘，两人早就好上了。我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可我答应了绿翘娘要护着她，就跟我朋友说，等孩子生下来，就让他们远走高飞，我给他们盘缠。”
“谁知道……”公公的眼圈红了，“绿翘娘生下绿翘那天，就跟我朋友跑了，连孩子都没带走。我去小院时，就见绿翘被裹在襁褓里，哭得嗓子都哑了。”
我听得愣住了，原来绿翘是这样来的。
“我把绿翘抱回来，跟你婆婆说，是我一个故友的孩子，故友夫妇出意外死了，托我照看。”公公叹了口气，“你婆婆心善，说那就跟崔乾一起养着吧，做个伴，对外就说是买来的丫头。其实这些年，我们都把绿翘当亲女儿待，崔乾也一直喊她妹妹。”
“那为什么……不同意崔乾娶她？”王尧忍不住问。
“因为我们怕啊。”公公的声音抖得厉害，“我那朋友后来没了消息，绿翘娘也杳无音信。谁也说不清绿翘到底是谁的孩子——万一……万一她真是我朋友的女儿，那她和崔乾就是表兄妹；可要是……要是她是我的女儿……，我把我的猜想和那些年做的事告诉了你娘，你娘半晌没说话。过了很久才说，以后别让他俩走的太近，也千万别让乾儿纳她为妾……”
他没说完，我却懂了——要是绿翘是公公的女儿，那她就是崔乾的亲妹妹。
“这些年，亲戚们也渐渐有了猜疑。”公公黯然道，“都说绿翘眉眼跟我年轻时有几分像，还有人说崔乾待她太亲近，不像兄妹。你婆婆在世时，总催着崔乾娶你，就是想断了他俩的念想。可这混小子，偏偏不听话……”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风声。我坐在那里，脑子里乱糟糟的——灵堂里的喘息声，绿翘眼尾的红，崔乾说要休了我的话，还有公公这番带着愧疚和恐惧的话，缠在一起，像张密不透风的网。
原来所有人都在猜绿翘的身世，原来这“义兄妹”的背后，藏着这样不堪的猜疑和伦理的枷锁。而崔乾和绿翘，明明知道这些流言和猜疑，却还敢在灵堂里做那种事，甚至想休了我远走高飞。
“锦娘，”公公突然握住她的手，眼神里满是恳求，“我知道委屈你了。可崔家不能散啊。你帮我看着崔乾，别让他再去赌了，也……也别让他跟绿翘再胡闹了。不管绿翘是谁的孩子，他俩都不能在一起，不然崔家就真成了街坊邻居的笑柄了。”
我看着公公苍老的脸，点了点头，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说不出一个字。我站起身往回走，月色落在地上，白得像霜。廊下的灯笼晃着，照得绿翘的影子从假山后一闪而过——她站在那里，手里攥着个帕子，正往灵堂的方向看，眼亮得像淬了火。
我突然想起昨夜灵堂里崔乾的话——“等将来我把锦娘休了，咱俩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成婚可好”。我打了个寒颤，快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崔府，怕是比她想的还要阴森。而她这个“鬼”，怕是要先在这堆龌龊事里，找出条活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