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车票太难抢,家里也理解。”
“我知道,是不是家里又催她相亲了?”
杨婶摇摇头,叹了口气。
“小姑娘都自己能撑起一片天了,哪还由得了别人做主。咱们那时候,哪敢想这些?”
她忽然压低嗓子,凑近苏晓玥耳边。
“我侄子,在蛇口那家外企干技术,人踏实,做事稳重,不抽烟不喝酒,周末还爱去图书馆看书,长得也周正,个子高高的,戴个眼镜,跟你那位还挺像,你觉得咋样?”
苏晓玥哭笑不得,连忙摆手。
“杨婶,您就别操心了。小卫现在一心扑在工作上,单子赶进度,加班到半夜都是常事,真没心思谈这些。”
“哎哟,见一面又不会少块肉!”
杨婶不依不饶,还笑着推了她一下。
“就吃顿饭,聊聊天,看看合不合眼缘。感情嘛,不都是从认识开始的?过完年我带他来飞裳转转?她俩碰个面,轻松点,当朋友处,咋了?”
话还没说完,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小卫拎着一袋苹果,眼睛亮亮的。
袁丽亚则抱着一箱橙子,笑嘻嘻地跨过门槛。
“刘姨,新年好!我们来蹭顿年夜饭啦!”
刘小英立马笑着迎上去。
“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吧?炉子烧得旺,屋里暖和!饺子刚下锅,就等你们这群小馋猫了!”
苏晓玥溜出厨房,想躲开杨婶的介绍。
刚走到院子里,一抬头,就见吴海荣和苏家俊正踩着两把板凳,对着墙上那个“福”字较上了劲儿。
“倒着贴才叫‘福到’!”
苏家俊嗓门挺大。
“这是风俗,全国都知道!图个吉利嘛!”
“传统就是正着贴。”
刘美玲躲在一旁,憋得直抖肩膀。
看见苏晓玥过来,赶紧拉住她的袖子。
“晓玥姐,你来当裁判!他俩从十分钟前就开始争,我看他们能吵到大年初一!再这么下去,福字都要被撕烂了!”
最后,福字还是被吴海荣正着贴上了墙。
苏家俊一边跳下来,一边嘟囔。
“书虫子,就会掉书袋,过个年还得讲文献!”
话音未落,就被刘美玲掐了胳膊一下。
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大声嚷。
刘美玲低头拍拍手上的灰,嘴角藏不住笑意。
夜色渐浓,八仙桌上摆满了菜。
刘小英端出压箱底的黄鱼面。
面条细滑劲道,黄鱼炖得酥烂入味。
一勺下去,香气扑鼻,鲜得能把人魂儿勾走。
苏德文笑呵呵地掀开他珍藏了三年的米酒。
木塞“啵”地一声轻响,一股甜香顿时弥漫开来。
连平时滴酒不沾的小卫和袁丽亚,也被大家起哄着硬塞了两杯。
推拒不过,只得小口抿了抿。
可那酒劲温润绵长,才两口,她们的脸颊就红了起来。
“新年快乐!”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这句话。
众人纷纷应和。
笑声、碰杯声、祝福声交织在一起。
钟声敲响,零点准时降临。
窗外“砰”地炸开一串烟花。
紧接着,又是一朵接一朵的光花在夜空中绽放。
苏晓玥站在人群里,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
母亲一边夹菜一边和人打趣。
小卫举着酒杯,一脸懵懂。
袁丽亚笑得前仰后合,手还不停地比划。
她忽然懂了。
她穿越到这里,不是为了改变一座工厂的命运。
也不是为了成为时代的弄潮儿。
而是为了让这些女工,活出本来就不该被忽视的光。
吴海荣轻轻握住她。
“新年快乐。”
苏晓玥回握。
“新年快乐。”
她轻声回应。
1987年的钟声,就这样在烟火气里落定。
苏晓玥独自站在厂房的角落,摸了摸胸前的吊坠。
随后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望向食堂。
姐妹们还在笑闹,声音透过窗缝漏出来。
袁丽亚正教小卫跳新学的舞步。
小卫笨拙地模仿,踩错了节拍,自己也笑倒了。
金玉芬静静剥着橘子,一瓣一瓣整齐码在小碟里。
刘琴芬把那厚信封贴在胸口,手还在微微发抖。
那里面是她丈夫从外地寄回来的家书。
这就是飞裳。
不是厂房,不是机器。
而是这些在寒夜里仍能彼此取暖的人。
两年前,它不过是风雨里摇晃的一间小缝纫屋。
母亲和刘姨并肩坐在缝纫机前,手指被线磨得粗糙。
她们靠着熟练的手艺,勉强维持着生计。
现在,它有了新厂房。
姐妹们不仅能拿年终奖,还成了厂子的主人。
她想起发奖金和股权书的时候,那一张惊喜的脸。
这些,都不是预言里写好的。
不是天注定,也不是谁施舍的恩典。
是她们一针一线熬出来的。
苏晓玥明白,飞裳也站在了这股大浪的最前面。
专利不过是第一步。
它象征着传统工艺终于被现代体系承认。
吴晓琼的设计终于找到了最对的路。
她的“凤凰之泪”系列,融合了湘绣的细腻与现代剪裁的利落。
在小范围试产后,客户好评如潮。
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管下一步怎么走,她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
她的身后,站着母亲、小卫、林美瑶……
站着每一个把飞裳当家的姐妹。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把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柔软收进心底。
然后重新扬起嘴角,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晓玥姐!你可算来了!我们都等急了!”
小卫一眼瞅见她,立马从长条凳上蹦了起来。
女工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给她让出个靠里的位置。
桌上摆着炒花生、瓜子,和几盘甜橘子。
苏晓玥还未坐稳,袁丽亚便已经把刚泡好的热茶递了过来。
“厂长,咱明年……真要扩厂?”
一个新来的姑娘鼓起勇气问。
“当然真。”
苏晓玥语气坚定。
“新订单排到明年了,现在的车间和机器根本撑不住。扩建完了,我们得招更多姐妹,不能让一个想干活的人落了队。同时,也得让老员工带出更多徒弟,把技术和经验传下去。”
她转头看向刘琴芬,语气里多了一分郑重。
“刘姐,到时候带人这块,你可得扛大旗。”
刘琴芬使劲点头,脸上全是光。
“厂长你放心,我什么都教,一点不藏!”
她拍着胸口,声音洪亮。
“只要她们肯学,我就肯教,手把手地教,教到她们能独当一面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