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妃是家奴私生女。
姜灼略略错愕,早在知晓庞破山是刘贵妃之弟时,姜灼就错愕过二人姓氏的不同,但没想到其中还隐藏着此等皇室秘辛。
只是姜灼在讶异刘贵妃身世时,得知太后病逝真相的嘉帝和刘贵妃亦在怒视姜灼。
惊愕,愤怒,不解。
相似的宽阔金殿,一样的旋涡中心。
这次的姜灼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
左右都与凌恒绑在了一条船上,再怎么否定事实都已经没有用。
认清现状的姜灼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在后宫中,能特赦陶桃不用外出赴宴的只有陈尚仪,而陈尚仪与谁走得近,又听命于谁,这在宫中并不难打听。
景王是在今年除夕之后,因为赵翊白受封襄王感到地位被威胁,也是为了寻求更多世家支持才正式倒向旧政一党,但姜惇却是在去岁被劫杀的,其幕后主使之人明显比景王权柄更大,更早地选择了旧政。
在这宫中,谁能同时号令陈尚仪和谢观澜,谁能不竭余力地支持景王,谁又是旧政坚定的后盾?能将钱云翼案和庞破山案一力压下?
答案并不难猜。
只是所有人都料定太后是姜灼的保护伞,又被姜灼殚精竭虑的侍疾和宫室检查的假象误导。
浦城老家送来的金丹有毒。
此事,早在姜灼接手铺面,看过药方时就明白了。
朱砂,铅丹,黄金,白银,都是有毒的。
与灵芝人参一类的辅药混合在一起后,怎么就成为延年益寿长生保命的仙丹了呢?
姜灼对此自然是不信的,但宫中有的是人会信。
找三两个宫人,将这金丹的药效夸了又夸,本就年老力衰的太后自然会来主动求药。
汴京城的丹药铺子并没有挂在姜灼名下,为了更好地控制药量,姜灼也曾多次劝阻过太后少吃丹药,但太后却更痴迷此道。
明里施救,暗里下药。
姜灼自觉此事已经做得够隐蔽,也足够有耐心,连着几次试探共同侍奉太后膝下的沈观芷,她都未曾察觉。
倒是凌恒,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姜灼的困惑,凌恒略略歪头,在姜灼耳侧低语道:“姜灼,我说过,我的产业遍布天下,你去哪,做什么,都逃不开我的。”
见姜灼不否认凌恒的说辞,嘉帝反应淡淡。
反倒是殿侧的刘贵妃拔下发髻上的牡丹金簪,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
“妖男恶女,本宫岂能让你们得逞——”
未能待刘贵妃近身,凌恒单手出扇,将刘贵妃手中金簪打落,随后又是银光一闪,刘贵妃簪花满饰的发髻也就此挑落在地。
“贵妃娘娘有皇嗣在身,行事怎么能如此冲动呢?”
虽说着关切的话,但凌恒并没有手下留情,而是单手扼住了刘贵妃的脖颈,将她举起。
披头散发的刘贵妃脸色涨红,凭空胡乱蹬着双脚,似要窒息。
“看来比起是否出身中原,女子的脾性和智谋似乎更为重要些呢。”
嘉帝面容却依然平静,淡淡看着至亲血肉纠扯。
“凌恒。”
自进入承德殿就保持沉默的姜灼却看不过去,首度开口劝阻道:
“她肚子里的毕竟是你弟弟。”
“皇室何来什么手足之情呢?”凌恒冷冷哼声,“你自己也是,你先前之所以被软禁,不都是你那个好哥哥害的吗?若我是你,便该立马杀了那个容貌相似的蠢货,免得他事事拖后腿。”
“姜焰与我并无相害之意,我们只是有些误会没说清而已,”姜灼叹了口气,“一个人固然走得更快更轻便,但独木终归难成林,若有朝一日失势,没有他人扶持,摔落得也会更快。”
凌恒轻笑一声,正要反驳。
嘉帝却在此时轻叹了一口气:
“……放过贵妃和她腹中胎儿吧,朕会传位于你的。”
“陛下!此人狼子野心,您怎么能——”
听得嘉帝让步,刘贵妃再次试图劝阻。
凌恒却就此松手,随后拍了拍手掌。
殿外人取来早已备好的笔墨。
落了地的刘贵妃却愈加气愤,张牙舞爪地扑向凌恒。
凌恒挥袖轻轻一记手刀,砍向脖颈,刘贵妃就此晕厥。
而站在旁边的姜灼亦及时扶住。
嘉帝眼风扫过,依旧什么都没说。
“刘贵妃主理后宫多年,又诞育皇子,再怎么说于社稷都是有功。”姜灼低头回话,说给凌恒听,也是说给嘉帝听,“陛下请放心,姜灼会去请御医来照看的。”
姜灼就此带着刘贵妃退下。
就着殿中烛火,嘉帝展开明黄色的空白圣旨,笔走龙蛇,而凌恒则在旁站立观看,似是随侍笔墨。
远远看去,方才剑拨弩张的父子俩,渐渐也有了些和睦温孝之意。
将刘贵妃交给承德殿外随时待命的御医后,姜灼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王朝的权力更迭,父子的传承对话,还是需要时间的。
很有自知之明的姜灼没有再进殿打扰,只是在殿外安静恭候着凌恒出来。
“你如今既然意在帝王权业,就不能继续如此独断横行,该尝试相信利用更多人才是。”
“姜灼貌美聪慧,先前的事,太后也有对她不起的地方,只是此女毕竟西夏出身,心机深沉,善于伪装,你须多留个心眼。”
“这人啊,是不能一直都活在仇恨里的,姜灼是,你也是。”
“当年的事也是朕对你娘俩不住,你娘怀你的时候,朕还是皇子,储位之争何其酷烈,只能借助联姻,寻求外姓帮助,萧家势大,因而挑婿的条件也严苛,更容不下你娘与尚在腹中的你,除了将你们送往太后母家寄养,朕也别无他法了。”
“萧皇后去世的二十余年里,朕也不是没想过让你认祖归宗,只是朕始终……”
“说起来,朕还一直欠你个名字,凌恒,这个‘恒’字其实也很好,朕原本想着,无论是老三还是老五上位,你都可以永远安安稳稳地做你的侯爷,不过这也罢,你总归是赵家的孩子,是得认祖归宗。”
……
里头帝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外头却渐渐飘落起了细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明明才十一月初,汴京城却已深秋殆尽,迎来了漫天的肃杀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