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灼最终仍然没有在金明池宴上找到苏砚清的踪迹。
在做完那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后,苏砚清就像是从人群中消失了。
散宴后,姜灼驱车来到了苏砚清在京城中暂时安置下来的府邸,却被小箬在门口拦下。
“郡主大人,我们公子说,您要是找他是为了发泄情绪,您现在就可以用这些荆条抽我们。”
说着,小箬就双手奉上了荆条。
这是一束干枯的蔷薇荆条。
上面还带着许多尖利的小刺,枯黄中仍带着锋芒,晒干存放着已有多时。
不知道是不是苏砚清早在开始筹划这个计谋时,就预备了这些荆条。
“这是他亏欠我的,为什么要你们偿还?”
姜灼怒气冲冲地问。
“公子于我们有恩,这些都是我们甘愿为公子做的。”
说着,小箬和苏府一众仆从就垂首跪地,像是等待姜灼的荆条落下。
苏砚清的府邸,十之有八都是前世与姜灼交好的仆从,姜灼怎么可能真的下手?
姜灼没有接过荆条,心却渐渐冷静下来。
“先前你们苏大人曾亲上姜府,说是想替令尊祭奠我父亲,以表哀思,前几日是我账上事务繁忙,多有怠慢,如今我得了空闲,请你家主人明日于郊外白马寺一叙。”
姜灼语气平缓地交代着,然后转身离开了苏府。
那些荆条的末端没有经过特别处理,若真是用来抽人,恐怕也会伤到姜灼的手。
冲动是伤人伤己的荆棘。
或许这就是苏砚清想告诉自己的。
也得益于苏砚清,姜灼彻底清醒了。
自来孝期虽说是三年,但实际上只有二十七个月。
如今是四月。
即便苏砚清婚约再提,也已经是十六个月之后的事。
一年多的光阴,足以发生太多变数。
——无论是苏砚清,还是姜灼。
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马车驶回姜府时,姜灼很远便望见了在门口等待自己多时的赵翊白。
残阳熔金,暮色渐沉。
赵翊白的身影在落日余晖中挺立如松,昏黄的光线将他挺拔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分明。
这位威名显赫的皇子将军正在仰头看着府邸上题着“敕赐姜第”的那块牌匾。
这还是父亲任翰林学士时,陛下亲赐的。
姜灼淡淡想。
父亲擢参知政事时,没有换,自己晋郡主时,也不曾起过更换的意思。
无论是父亲,还是自己,代表的其实都只是浦城姜氏一族,身为人臣,所能仰仗的也只有圣恩。
赵翊白似乎也有自己的考量,对着这块匾额看得入神,直至滚滚马车到了近前,才有所察觉。
“殿下,这就是您说的留给我选择的余地吗?”
没有扶赵翊白伸过来的手,姜灼自己下了马车,垂下眼帘询问。
想起先前赵翊白对自己投诚新政的阻止,如今被旧政一党盯上的姜灼,隐隐也有了责怪之意。
“姜灼,我不会让你嫁给苏砚清的。”
赵翊白眼神坚定,主动做出了承诺。
“那殿下打算如何呢?”
得到答复的姜灼语气稍缓,与赵翊白一起并肩步入了姜府议事。
太后是支持旧政的。
姜灼也是在今日才知道。
大概这就是,先前谢观澜在破庙里没有对自己出手的原因。
赵翊白先前的想法很简单,姜灼作为姜惇遗女,有自己和王相在,新政一党必然不会对姜灼出手,而太后的存在恰恰也能对姜灼起到旧政一党的庇佑作用。
若非时局出现变动,姜灼先前的处境是安全的,赵翊白也并不愿意姜灼参与到这凶险的政局中来。
但苏砚清就是这样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变动。
“无须你出面自证,一年之内,只需苏砚清犯错被贬出京城,此事就不会再有人提。”
这就是赵翊白给出的解决方案。
新旧党争已愈演愈烈,苏砚清作为如今旧政得势之新臣,定然是要被新政之人盯上的。
此举不单是为姜灼,也是为赵翊白削弱旧政羽翼。
姜灼默然地点点头。
临走之际,赵翊白却忽然问:
“姜灼,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苏砚清?”
“殿下不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迟了吗?”
姜灼坦然笑笑。
赵翊白此行前来甚至都没有问婚约之事的真假,而是直接给出了拒绝成婚的解决方案。
“无论你愿不愿意,我都不会让你嫁给苏砚清。”
没有继续探寻姜灼的意愿,赵翊白诚恳继续说道,只是他眼里是姜灼读不懂的坚定。
“为什么呢?”
姜灼止步,轻声询问。
恍惚间,姜灼想起,赵翊白与苏砚清早在南下时,也是互相打过照面的。
二人不睦,那时便有了端倪。
“苏砚清并非良人,若他对你有意,也该事前征询你的想法,而非在政局不明,前途未定的情况下,当众道出婚约,让你陷入两难之地。”
赵翊白也停下往外走的脚步,回望着姜灼。
“若有那一日……殿下会成为第二个苏砚清吗?”
姜灼继续问。
不知不觉间,赵翊白曾让姜灼恐慌的那个假设,也让姜灼也有了期许。
残阳在天边燃起一片片连绵的火势,化作赵翊白眼中明暗交替的光。
“我不会。”
这是赵翊白今日给姜灼立下第二个承诺。
姜灼释怀地笑了。
其实如果是赵翊白的话,自己或许就不会如此抗拒这桩婚事,但也仅仅是因为姜灼在前世未曾入过赵翊白后院。
世间情爱,真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说吗?
姜灼不敢确信,也不敢拿自己的人生去赌。
此番重生,姜灼所求的不再重蹈前世旧辙,不是单纯地换个男子依仗这么简单,而是更多的想把命运的船舵掌握在自己手上。
但不得不承认,这种身后有人的感觉……确实不坏。
至少,苏砚清的这道婚约难题,总算有了斡旋的余地。
是夜。
姜灼在沐浴后,仍披上了外袍。
“在廊外留盏灯吧。”姜灼吩咐道。
“是小姐今夜还要出门?”铜花依言执灯,但也有些担忧地问询。
姜灼微微摇头。
不是她要出去。
是今夜,或许还有人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