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近日身体好吗?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苏赢月声音温柔,“譬如非常口渴,或双腿浮肿,感觉沉重?”
闻言,老工匠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随即摇头道:“回这位娘子的话,小老儿身子骨还算硬朗,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这时,苏赢月眼角余光敏锐捕捉到,那王二的头又探出门来。
她神色不变,目光依然温和地落在老工匠身上,仿佛全然未觉。
“那老师傅与周师傅相熟吗?”她继续问道。
“熟,熟得很。”老工匠连连点头,随即神色哀戚,声音也低落下来,“我们都是弓弩院的老匠人了,可惜老铁头……”
苏赢月心中也是一沉,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轻声问道:“那你可曾听周师傅生前抱怨过公厨的饭菜?”
老工匠凝眸,认真回想了会,语气笃定,“是有过那么一两次,他说不知为何最近的饭菜齁咸。”
他稍顿一下,又补充道:“我还尝了尝他那份,确实咸得发苦。说来也怪,明明是从同一个锅里打出来的饭菜……”
苏赢月眸光微微顿了一下,而后微笑着点头,“好,多谢老人家告知。你先回去歇息吧。”
待老工匠转身离去,苏赢月状似无意地抬眼,目光轻飘飘地扫过王二监舍方向。
她眼神沉静,只略略扫过,却让那探头的王二猛地缩了回去。随即她便听到“嘭”的一声轻响,像是后背撞上门板的声音。
苏赢月这才从容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回沈镜夷身边。
沈镜夷看了她一眼,目光沉静,随即目光转向面前刚被带来的年轻工匠身上。
他看起有些紧张,手指垂在身侧,却握着拳头。
“不必惊慌,”沈镜夷语气平稳,“本官只是循例问话。你在监内,与哪些人往来较多?”
闻言,年轻工匠稍稍松了口气,答道:“回沈提刑,多是同坊的李大、张五这些,还有厨下的王二,他为人爽利,有时打了酒菜,也会与我们说笑几句。”
沈镜夷神色未变,只继续问道:“你与王二平时都会聊些什么?”
“就是些瞎聊,”年轻工匠挠了挠头,“干活累不累,哪家的酒水便宜,娶妻什么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
“哦?”沈镜夷看似随意地追问,“那王二有没有同你讲过什么特别的事,或是你觉着奇怪的话?”
闻言,年轻工匠低头努力回想。忽然,他猛地抬头,不太确定地说:“沈提刑这么一问,好像还真有那么一次。”
“大概半月前,我们在一起喝酒,喝到兴头,王二就得意地跟我们说,说监内吴书吏交代他办一件大事,办成了有许多好处。”
沈镜夷眸光一凝,但声音依旧平稳,“什么大事?”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年轻工匠摇头,“他当时话没说完,就醉倒了过去。第二天我们好奇再问他,他就支支吾吾,怎么都不肯说了,只让我们别瞎打听。”
话音刚落,便听见“哐当”一声,像是茶壶被打翻的声响,猛地从王二的监舍传出。
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紧接着,便听见一阵手忙脚乱的窸窣声。
苏赢月迅速与沈镜夷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镜夷这才又看向年轻工匠,继续询问道:“公厨近日饭菜如何?是否可口?”
“好吃的。”年轻工匠连连点头,“别的不说,王二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没有饭菜很咸的情况吗?”苏赢月突然开口。
年轻工匠看了她一眼,稍稍低下头,接着摇摇头,“没有,都挺好的。”
沈镜夷接着问:“你可曾与周师傅一同用过饭,席间可曾听他抱怨过饭菜滋味?”
年轻工匠摇摇头,“没有。周师傅用饭都是和几位老匠人一起,小人不曾与他同席。”
话落,他脸上显出一丝歉意,似乎觉得自己的回答没有什么用处。但随即,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补充道:“小人虽然没和周师傅一起吃过饭,但曾见他死前几日,常往茶水房跑。”
“那几天,他几乎是水囊不离身,隔一会儿就要去灌水,我们都还私下里嘀咕,周师傅这是怎么了,怎么渴得这么厉害。”
沈镜夷没有继续再问,只道:“好,你可以下去了。”
年轻工匠连忙躬身退下。
沈镜夷随即看向苏赢月,声音不疾不徐,却异常清晰,“依询问所见,周铁之死症结恐在饮食。”
苏赢月目光状似无意地扫了王二监舍一眼,见他房门开着一条小缝隙,随即将声音提高了些许,“不错。”
她声音凝重,“种种迹象皆指向公厨,不如我们立刻前往公厨,再细细查看一番。”
沈镜夷却摇摇头,“今日时辰太晚,灯火不明,难免有所疏漏。等明日清晨,再行查验也不迟。”
“好。”
李璟适时开口,对沈镜夷恭敬道:“沈提刑,不如今夜就问到此吧,工匠们明日还要赶工,也该让他们安歇了。”
沈镜夷微微颔首,“李书吏所言甚是。”
说罢,三人便带着兵卒离开。
刚走出监舍院落。
沈镜夷对跟随的兵卒吩咐道:“将烛火都熄了。”
兵卒闻声立刻吹灭手中灯笼,熄灭火把。
黑暗中,苏赢月屏息凝视,紧紧盯着监舍方向。
一阵夜风吹来,虽说已近夏日,但夜深露重,苏赢月又生性畏寒,身体不由自主轻轻抖了一下。
下一刻,她的肩膀便被一只灼热宽厚的手掌揽住。
她倏然一愣,随即侧头,却只见沈镜夷的侧脸。
他依然目视前方,神色自然,但揽住她的手却微微又收紧几分,并将她往他身侧带了带。
他身上传来的热意,透过轻薄春衫,丝丝缕缕熨帖着她微凉的肌肤。
苏赢月很是受用,没有挣脱,又看了他一眼,便转头继续盯着监舍处。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见一道身影从监舍院落鬼鬼祟祟溜出来。
正是王二,他站在拱门处,惊恐地四处张望了下,这才猛地抬步,脚步又急又碎,几乎小跑起来,直奔公厨方向。
李璟倏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惊叹。
“沈提刑和苏娘子,这招引蛇出洞,竟如此快便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