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彭大哥给的那张细,但胜在全。
彭大哥曾经赠过她一幅手绘地图。
那是他在军中服役时根据记忆所画,细节精准。
尤其是北方几州的城防与兵营位置,标得清清楚楚。
可惜那图范围有限,只覆盖北地三省。
而眼前这张虽线条粗略,却从南岭一直延伸到燕北,西至陇山,东达海滨。
几乎囊括了大半个帝国疆域。
对于他们这些想要走出去的人来说,这才是真正有用的。
“看什么呢?”
周子吟凑过来,压低了声音。
见到赵苏苏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眉头微皱,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图,忍不住靠近了些。
赵青山刚写完字,手酸,也探头来看。
他刚才临摹《千字文》足足写了两个时辰。
搁下毛笔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
正打算起身走动,却见屋子里气氛凝重,便顺势朝桌子那边看了一眼。
一瞥之下,立刻被那张布满线条和标记的纸吸引了注意力。
林野禾也正好进门,今天回来得早。
平日他常在镇外帮人挑柴运货,干些杂活挣点碎银子。
但今天主顾提早结算工钱,他又惦记着家里新买的宣纸会不会被浪费,便匆匆赶回。
推开门时,看到三人围坐在灯下,神情专注,不由得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他听说徐阳中了秀才,有点担心。
怕这事儿又给周子吟和赵苏苏添堵。
而赵苏苏当年曾与徐阳定过亲。
虽然后来退了婚约,可在乡邻嘴里仍是话柄。
林野禾怕这消息刺激到周子吟。
一回来就发现三个人埋头苦读,他也跟着干起来,天天练字。
别人在努力读书改变命运,他自己却整天在外面扛木头、背石头。
于是第二天起,他也加入了识字队伍。
以前在泥地上写字,现在居然用上纸了。
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他曾偷偷把练废的纸收集起来,准备留着冬天引火取暖。
结果被赵苏苏发现后狠狠训了一顿。
“你现在省一张纸,将来可能少挣十两银子!”
周子吟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性子强势,说一不二。
而且眼光长远,做事有主张。
林野禾打心底佩服他,也知道他说的大多是对的。
所以他即便心疼钱财,也只能忍着不满默默接受。
“看,这是地图。”
赵苏苏笑着指了指墙上那张皱巴巴的图。
“书读万卷,路行万里,总得知道世界长啥样吧。”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抚平地图边缘的褶皱。
赵青山瞪大眼。
“苏苏,咱连饭都得省着吃,还万里?那得走到哪年去?”
他们现在每月米缸见底,菜里难得见油星,衣服补丁叠补丁。
别说走万里,连走出这个县城都困难。
在他看来,这简直像是痴人说梦。
“是啊,大嫂。”
林野禾也叹气。
“要不是牧哥说,等我读出名堂,能干大事,赚大钱,回头把纸钱都赚回来,我真想把这些纸撕了当烧火棍。”
他说完还真的拿起一张写满字的纸晃了晃,做出要撕的样子。
其实他是心疼,也是发泄。
读书这条路太苦,进步又慢,一时半会看不到希望。
赵苏苏压根不理他俩,突然问:“你们说,江南好,还是京城好?”
她没有争辩,也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将问题抛了出来。
“京城!”
“江南!”
两人几乎同时喊出来。
可等到彼此对视一眼,才发现答案完全不同。
赵青山咬了咬唇:“我想去京城。娘留下的那封信,我总想弄明白。”
“外祖母是谁?为什么从不提她?就算他们说别去,我也想去看看。”
“哪怕有危险,我也得知道,为啥我生下来,就被拦在了门外。”
林野禾撇嘴:“江南多好啊,水乡美,姑娘多,听说个个水灵灵的,我就是想去看热闹。”
不像赵青山那样背负沉重往事,他的梦想简单而鲜活。
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尝尝南边的甜糕,听听吴侬软语。
说不定还能遇见一位撑伞的姑娘。
大家一听,全傻了。
这理由,朴实得让人心疼。
没人嘲笑他,反而一瞬间沉默了。
赵青山噗嗤笑出来:“你这不是要娶媳妇了吗?”
就连林野禾也挠着头嘿嘿笑了起来。
可笑意深处,仍有一丝认真。
或许有一天,他真的会在江南某座桥边,遇见那个愿意跟他回家的人。
林野禾一点儿不害臊。
“对啊,我就是这么想的!可牧哥说了,以后我肯定发达,现在说亲,顶多只能找村头二狗子的表姐,那姑娘整天挎着篮子喂鸡,鞋底都磨穿了,说话还齉声齉气的。可等我飞黄腾达了呢?那可就不一样了!说不定真能娶个闺秀,穿金戴银的那种!”
屋里顿时笑成一团。
赵苏苏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肩上。
“有志气!有出息!哥,你听见没?你得学学人家,赶紧读,日夜读,头悬梁锥刺股地读,读成状元!到那时候,风光八面地娶个公主回家,咱们家的门槛都得被人踏破!”
赵青山站在灶台边,手里的锅铲还没放下,闻言无奈地笑了笑。
“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净想这些神仙事!胃口是不是越养越大?前两天刚说要认字,昨儿就让我考秀才,今天直接跳到状元了?就算我真中了状元,那也是朝廷命官,不是皇亲国戚,哪能随便娶公主?再说了……就算能娶,我也不会娶。”
“怎么?”
赵苏苏歪着头,眨巴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你还看不上公主?那可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多少人梦都梦不到的福分!”
赵青山脸有点红,耳尖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他低下头,抓了抓后脑勺。
“不是看不看得上,是……公主住在深宫高墙大院里,规矩多,礼数严,吃顿饭都有十几道程序。那样的地方,你去了会受委屈。我不想要谁家千金小姐,也不稀罕什么嫁妆聘礼。我就想找个,跟你一样,平平常常的姑娘。”
赵苏苏愣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去。
她强忍着,吸了吸鼻子,才小声说:“哥,你该娶你喜欢的,不是非得看她疼不疼我。你也有你的日子,我也不能一辈子赖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