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过两分钟,他们又开始换了一副嘴脸,笑嘻嘻地说一家人别见外、孝道最重。你说说,脸皮厚得都快能当墙皮一层一层剥下来贴墙上用了。”
“那让他们闹去呗,蹦跶不了几天。”
赵苏苏眨了眨眼,眸子里闪着灵动的光。
“哥,别气了,咱们进去把昨天的书再翻一遍,趁现在还记得些。”
“……”
赵青山猛地瞪大双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被那些破书折磨了一个时辰,脑袋都快炸了,好不容易偷溜出来喘口气,吹吹风,透透气,你倒好,一句话就把我往火坑里推?还叫我回去接着背?你是想累死我吗?”
他觉得,会认字、会算账就够了。
至于那些之乎者也、八股文章,又不能当饭吃,又能顶啥用?
赵苏苏歪着头,辫子轻轻晃动,目光澄澈地看着他。
“可你以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是你早点读书,也能考中秀才,徐阳哪敢欺负我?那时候你还拍着胸脯说,等你考上,谁都不敢小瞧咱们家。现在他真成了秀才,穿着青衫在村里走来走去,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你还不赶紧补上?还等啥呢?”
“我那是……随口一说啊!”
赵青山一愣,顿时傻了眼,结结巴巴地解释。
“那时候不就是哄你开心嘛!谁真把科举当回事儿?再说了,我哪有那命?真没想考科举,地里的活儿一天比一天多,春种秋收,哪一桩不要人盯着?我哪腾得出时间坐在那儿啃书?”
“原来你当初说要护着我,都是哄我的?”
赵苏苏眼圈忽然一红。
“现在徐阳中了秀才,逢人就炫耀,全村人背后笑我瞎了眼,说我当初不该看上他,可他不过是个读书人罢了,又不是什么大官。可他们笑的,其实是你,是你没出息,我……
我怎么能不难过?你不心疼我吗?”
“谁说的!哥哥永远护着你!”
赵青山心头一揪,赶紧摆手,慌忙解释。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你是我亲妹妹,我哪怕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人欺负你!可你也不能让我一天二十四时辰都捧着书本啊!”
他余光一瞥,看见旁边周子吟低着头,嘴角微微翘着,明显在憋笑,忍不住一拍脑门。
“等下你都嫁人了,该拼命的不是我,是周子吟啊!他要是争气,考个秀才,甚至是举人,谁还敢笑话你?他出息了,你的腰杆不就直了?谁还敢说三道四?”
赵苏苏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涌起一层受伤的神色,嘴唇微微颤抖。
“哥,你是说……我出嫁了,你就不管我了?我受了委屈,也该我男人扛着,跟你没关系了?那你以前说的那些话,那些承诺,难道都是假的吗?你把我嫁出去,就当甩包袱了?”
赵青山一愣,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其实啊,她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她早就盼着哥哥去考秀才了。
她是真知道,哥哥聪明,从小写字画画都有一手。
村里老先生都说他天资过人。
可他偏偏对读书提不起劲,觉得那是闲人的事儿,也不操心将来,心里就装着一件事。
那就是好好护着她这个妹妹,让她不受欺负,过得踏实安稳。
可她不想哥哥一辈子被当成没用的种地汉。
她想让他也穿上青衫,让全村人刮目相看。
哥哥一听她的话,立马拍着胸脯,语气斩钉截铁。
“哪能不给你撑腰!不就是考个秀才吗?学!我学!别说秀才,就是举人,我也拼了命去考!”
“说定了!”
赵苏苏用力一拍手,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
“我早就知道,哥你最靠得住!”
“不过春耕快到了,我得先把地里的活儿干完。”
赵青山赶紧补上一句,语气里透着一丝迟疑。
他皱了皱眉,目光投向院外那一片尚待翻整的田地。
“咱们还按以前的老规矩来,晚上我多点一盏灯,总行了吧?家里那几亩地,可不能全指望许长冬。爹都六十了,腰也弯了,我总不能看他累趴下,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他顿了顿,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
“咱娘留下的金叶子,我真不想动。不是我舍不得钱,是这事儿说不清,万一问起来,我拿什么解释?就算我能编出个由头,圆得过去,我也咽不下这口气,让梁有花那母子俩跟着沾光、揩油、享福。他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坐享其成?”
“等春耕一过,我就去跟岳父说,给你在县里找了个差事。”
周子吟笑眯眯地接话,神情从容。
他轻轻喝了口粗茶,继续道:“李掌柜那边嘴严,人也精明,不会多问一句。你身份的事,他能帮你圆过去。到时候,你俩住进县城,你安心念书,她也能放心,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地怕人戳脊梁骨。”
“真去书院?我就自己翻过几页书,连字都认不全,能跟上?”
赵青山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他眉头紧锁,手指不自觉地搓着衣角。
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徐阳那小子,从小苦读十几年,三更灯火五更鸡,才勉强中了个秀才。
他呢?
比徐阳还大两岁,识字不多,自学才几天,握笔的手还在发抖。
“怕啥!”
赵苏苏一把捏住他的手。
“咱有银子,请个先生带你入门,从笔画教起都行。你脑子灵光,记性又好,一点就透,肯定一学就会。再说了,秀才又不是神仙,也是人考的,徐阳能行,你怎么就不行?”
她眨了眨眼,俏皮地补充。
“我可就指着你当我靠山呢!往后我出门,也得挺直腰杆说一句,我哥是秀才!”
她没说的是,若不是知道后来的大旱和兵乱即将席卷四方,她才不会等到现在才催他。
那时候田地荒芜,饿殍遍野,朝廷征兵如抽丁。
普通人连活命都难,更别提读书出头。
她重生归来,早已看透命运的轨迹,只盼着哥哥早日脱困,躲过那一场浩劫。
至于地?
哥哥种了那么多年,春播秋收,从未懈怠。
许长冬当初逃回老家,撂挑子不管,如今风平浪静了又想回来分一杯羹?
门儿都没有!
那地是爹娘留下的命根子。
不该轮到他好逸恶劳地坐享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