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性命替云衿挡下了所有的指控与流言,将所有的罪责独自背负,直至魂归幽冥。
一个是眼前这个墨洄。
他低垂着头,站在偏殿廊下,双手交叠于身前,神情恭顺却不掩眼底深处那一抹冷意。
月白长衫洗得发旧,袖口微卷,却依然整洁如初。
他是安乐宫昔日最得力的小内侍,手脚勤快,嘴也严实,曾经日日为云衿捧茶递帕,照料起居。
如今虽已被调离多时,却被三皇子一道密令重新召了回来。
此刻他站在这里,像是沉默的影子,守候着旧主归来,又似在暗中窥探这深宫里的风云变幻。
还有两个,是云水和林妈妈。
云水是云衿儿时的贴身丫鬟,生得清秀伶俐,说话温柔体贴,曾是宫中最受宠的侍女之一;而林妈妈则是安乐宫的老管事,年纪已过五十,头发花白,行事沉稳,素来公正严厉,极有威信。
她们二人曾在“小仙女”事件后被强行调走,远放到冷宫杂役处或偏远行宫看守库房,从此音讯寥寥。
可眼下,她们竟都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安乐宫,衣饰虽未奢华,但神色平和,脚步坚定,显然是得了新的庇护,再不必提心吊胆地过活。
本来,自从“小仙女”那件事后,太子早就把安乐宫上下奴才全换了一遍。
那一场风波牵连甚广,有人说是妖术作祟,有人说是巫蛊之祸,总之宫中人心惶惶,皇帝震怒,太子为了撇清干系,更是狠心肃清。
一夜之间,安乐宫从主子到奴婢,凡与此事沾边者尽数被遣散、贬斥甚至秘密处决。
新派来的太监宫女皆由东宫亲自挑选,个个面生陌生,眼神里透着疏离与戒备。
整个宫殿顿时冷清下来,连鸟雀都不再停驻屋檐之上。
一个五岁的小丫头,孤零零的,没人撑腰,哪掀得起风浪?
云衿那时候不过是个年幼无知的孩子,父亲早亡,母亲地位卑微,平日靠装乖讨喜才得以在众多皇嗣中勉强立足。
如今失势之后,连日常膳食都被克扣,冬日里炭火不足,夜里只能抱着薄被瑟瑟发抖。
宫人们见她无依无靠,便愈发怠慢敷衍,连唤一声“公主”都带着几分讥讽。
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似任人摆布的小人物,会在几年后掀起惊涛骇浪?
可偏偏,三皇子插了手。
这位三皇子本与云衿并无深交,只因一次偶然相见,见她在雪地中独自折纸鹤,眉眼干净澄澈,心生怜意。
后来得知她处境艰难,便渐渐起了扶持之意。
更关键的是,他在朝中尚未确立储位之争的优势,正需培植势力。
于是,一场不动声色的布局悄然展开——他以探病为名频繁出入安乐宫,借机施恩收拢旧人,不动声色地重塑这座早已荒废的宫苑。
前几天,云衿刚病好,三皇子天天陪着她。
她躺在锦被之中,脸颊微红,额头上还贴着退热的药膏,看上去娇弱不堪。
三皇子坐在床畔矮凳上,亲手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她入口。
宫灯映照下,两人身影投在纱帐上,宛如一幅温情脉脉的画卷。
外人看了无不感慨:公主福泽深厚,竟能得皇子如此呵护。
而这温情背后,却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政治交易与命运捆绑。
她借机半真半假地抱怨:这些新来的奴才,连她爱吃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没感情。
“我记得小时候,每到腊八,云水都会给我煮一小碗桂圆糯米粥,上面撒点金丝蜜枣……现在这些人呢?端上来的全是千篇一律的甜羹,味同嚼蜡。”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低,眼中泛起一层薄雾,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精心设计的表演。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瓷碗边缘,语气委屈却又不失分寸,刚好能让听者心生同情,又不至于显得矫情造作。
她失宠了,他们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还敢给她脸色!
“昨日我让一个小太监去取暖手炉,等了半个时辰都没回来。问起原因,才知道他竟跑去给其他宫里的主子当差了!我不过是病了一场,怎么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人?”
她咬着唇,眼眶微红,“以前那些人对我忠心耿耿,现在却被赶走……难道我就活该被人欺负吗?”
这句话说得凄楚,却也锋利,像一根细针,悄无声息地刺入三皇子的心中。
三皇子听进去了,觉得有理,私下做主,把原先伺候过她的旧人,全调了回来。
当晚,一道加盖印玺的谕令便送到了内务府。
文书上写得含糊其辞,只说是“奉旨调理安乐宫人事”,但实际上人人都明白,这是三皇子的手笔。
翌日清晨,马车一辆接一辆驶入宫门,尘土飞扬中,墨洄、云水、林妈妈依次步入安乐宫的大门。
老仆重逢少主,一个个眼含热泪,却不敢放声痛哭,只能低头行礼,双手颤抖。
墨洄、云水、林妈妈,都回来了。
三人重新执掌各司职责:墨洄主管日常传唤与文书传递,云水负责梳洗饮食起居,林妈妈则统揽全局,整顿宫规。
原本死气沉沉的安乐宫,忽然有了人气,有了秩序,连檐角铜铃都被擦亮,风吹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一些曾冷眼旁观的老宫人也开始悄悄改口,称“公主又要起来了”。
没过多久,御医就被急急请到了宫里……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电闪雷鸣,宫道积水成洼。
一名小太监冒雨狂奔至太医院门前,敲门声急促如鼓。
“六皇孙突发高热,昏迷不醒,请速随我去!”
御医闻讯大惊,连外袍都来不及披好,提着药箱便上了轿。
一路上颠簸剧烈,他心里不断揣测:六皇孙一向体健,怎会突然重病至此?
莫非是中毒?
还是邪祟侵体?
他把完六皇孙的脉,一脸茫然地回话:“公主殿下,六皇孙的烧已经退了,身子稳当多了,真不用再吃药了。”
指尖仍压在腕上,脉象平稳有力,滑而不躁,分明已是恢复之兆。
御医眉头紧锁,心中疑惑更深——方才进门时明明听说病情危急,怎么才片刻工夫,热度全消,气息顺畅?
莫非其中有诈?
但他不敢明说,只得如实禀报,语气谨慎小心,生怕触怒眼前这位脾气古怪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