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封珏前大半生从未后悔过，可现在看到苏晚晚的样子，他后悔极了。
他恨不得揪着自己的衣领，问自己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情。
恨不得回到十年前，将那时的自己痛揍一顿，然后带走苏晚晚。
可是，他回不去。
他除了看着她一日一日衰老，一日一日生机减弱，什么也做不了。
苏晚晚起身的动静惊动了他，他连忙放下诗集，扶她起身。
“你没必要陪着我。”苏晚晚推了推他的胳膊，说出的话也说无情至极。
楚封珏敛下眼睑，没有答话，他再一次选择性无视了她的发言。
他为她调整好靠枕，也没有离开，低头看着手里的诗集，好像多看两眼就能长出花来。
两人这段时间时常陷入沉默，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儿，佣人过来敲房门，到饭点了。
楚封珏起身开门，接过佣人手里的餐盘，拿了床边的小桌子，放到床上。
他事无巨细地照顾她的生活，苏晚晚却从未露一个笑脸。
她觉得自己可真惨，所以也不想楚封珏好过。
他最好是心怀愧疚一辈子，记着她一辈子，最后孤独终老。
楚封珏将饭菜摆好，拿起勺子，苏晚晚伸手想接过，他却没有给，而是带着恳求的目光看着她。
苏晚晚态度强硬，毫不退让，说道：“我还不需要你伺候到这个程度。”
楚封珏眼神暗淡，又迅速隐去。
最后，他还是将勺子递给了苏晚晚。
他原先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卑微。可若是这卑微能换来她的新生，他情愿卑微到尘埃里。
苏晚晚拿着勺子的时候一直在抖，她手部的力量十分微弱，吃饭对她来说已十分艰难。
楚封珏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她反倒是面色如常。
生老病死本是常态，她原本估计也是死过一回，这才到了苏晚晚的身上。
如今只不过是虚弱一些，没有经历病痛，她该知足了。
她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楚封珏替她换了冷掉的汤，随后就坐在床边，也不看她，不知是在发呆还是想事情。
吃完饭后，楚封珏替她将餐盘收拾了。
日复一日，苏晚晚算着自己所剩的日子，最后再不愿，也不得不让楚封珏喂她了。
她就像植物人，全身上下除了嘴巴眼睛和手指，其他地方都丧失了感觉。
这段时间，楚封珏的头上也出现了许多白发。他整日里陷在自责中，看上去比她这个将死之人还要颓废。
一日，她忽然轻笑开口：“你猜我这样子，还能坚持多久？”
楚封珏像是别按了什么暴怒开关，站起身来，不断喘息着，听上去是在压抑什么。
“我不会让你走的。”说完这句，他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这一个月里，他不是没说过要给苏晚晚治疗。
可这是天道定下来的罪，不是病，谁也治不好的。
苏晚晚嗤笑了一声，都这样了，还要在她面前忍着吗？爱她爱到了这个地步吗？
第二日，楚封珏依旧是按时过来了，他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
苏晚晚冲着那小女孩笑笑：“是琼琼吗？还认识我吗？”
琼琼点头，走到床边握住苏晚晚的手，担忧地说道：“晚晚阿姨，你好久没来福利院找我们玩了，楚叔叔说你生病了，大家都很担心你。晚晚阿姨，你快点好起来呀！”
童言童语，稚嫩又纯粹。
苏晚晚对着琼琼点头：“好，晚晚阿姨尽量好起来。”
因为她现在身体不好，楚封珏担心琼琼太闹影响她休息，说了一会儿话后就让管家把她带出去了。
他拿了一只橘子在手里，低头剥着皮。
“我打算收养琼琼。”他说道。
“在福利院里，你最喜欢琼琼，她有点像你，所以我想给她一个家。”
“你答应了琼琼，会尽量好起来，等你身体没问题了，我想……”
楚封珏眨了一下眼睛，声音略有些颤抖。
“我想向你求一个机会，跟我一起抚养琼琼。”
“看在琼琼的面子上，我希望……你别拒绝我。”
苏晚晚到底是没说话，楚封珏也没敢抬眼看她，这事便没有了下文。
三天后的夜里，苏晚晚感受到身上快速流失的生命力，眼睛也模糊了起来。
看不见，也听不到，苏晚晚惊慌了两秒。
她摸到了手边的按钮，只要按下去，楚封珏就会立刻冲到她的身边。
可是……食指摩挲了一圈按钮，她还是没选择按下。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惩罚楚封珏，还是惩罚她自己，但是她没有时间了，也懒得去想了。
就这样吧，她嘴角挂着微笑。
终是一滴泪顺着眼角落下，落进银白的发丝间。
她以为自己会立刻死去，去投入下一个轮回，然而并没有。
她化成一只游魂，看着楚封珏拉着她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床上的人一如既往的冷淡，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
给不了了啊，她……死了呢。
她看着楚封珏操办了自己的葬礼，也看着他瞬间苍老。
他果然收养了琼琼，也将她教导得很好。
就是，有些像她。
他将琼琼养到了成年，教会她独立和坚强，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资产都给了她。
在一个深夜，满头花白的男人静静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苏晚晚和楚封珏唯一的合影，是两人很久以前共同出席一个会议时拍摄的，他特地打电话去主办方要来这张照片，从此就摆在他的床头。
楚封珏解脱似的笑了笑：“十二年了。十二年前，也是今晚，你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就一个人先走了。”
“明明那按钮就在你手边，可你怎么这样无情？”
“哪怕是骂我也好，你怎么能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不过没事，我马上就来找你了。”
“虽然你可能不想见到我，但是我忍不住了……很抱歉，晚晚，我又要来碍你的眼了。”
长叹一声，楚封珏紧了紧怀里的相框。
“哪怕不见我也好，别再让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儿……”
渐渐地，安乐\/死的药剂发挥作用，楚封珏闭上了眼睛。
苏晚晚坐在他的枕边，定定瞧着他，在他呼吸停止的那一刻，伸出手覆在他的眼睛上。
“好。”
她一时心软，还是答应了他。
——题外话——
话说，这算虐吗？我感觉挺虐的，但是有的事情不说出来好像更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