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七连忙拉着林颂宜和孩子们退到了院子另一头。
顾文珏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贲张,抡圆了大锤,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石板与地面连接最薄弱的一处铁封,狠狠砸了下去。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四溅。
那浇筑的铁水封口,竟只是被砸出了一个浅浅的白点。
顾文珏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但他没有停顿,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举起了铁锤。
一下,又一下。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捶打声,回荡在小院上空。
程之韵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文珏的动作。
他没有胡乱砸,每一锤都落在同一个点上,力量凝聚,毫不分散。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十下之后,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那处被反复捶打的铁封,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赵七的眼睛都亮了。
顾文珏丢下铁锤,拿起一根长长的铁钎,顺着那道缝隙插了进去,然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咯……吱……呀……”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那块厚重无比的青石板,被他以杠杆之力,硬生生撬动了一寸。
“赵七,来帮忙!”
“哎!来了姐夫!”
两人合力,一人一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终于将那块石板缓缓地掀开,推到了一旁。
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霉味,却又带着一种奇异干爽气息的空气,从洞口里涌了出来。
洞口之下,是整齐的石阶,一路向下,没入未知的黑暗。
“有火把吗?”程之韵问。
“有!”赵七连忙跑去厨房,拿了几根早就备好的松木火把,点燃了一根,小心翼翼地探下头去。
火光照亮了石阶,一直延伸到大概一人多深的地方,下面是一个平整的石砌地面。
“姐,姐夫,像是个地窖!”赵七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顾文珏率先走了下去。
程之韵紧随其后。
地窖并不大,约莫一间屋子大小,四周和地面都用青石砌成,虽然尘封多年,却异常干燥,没有丝毫阴湿之感。
这里不是什么墓穴,更像是一个储藏室。
地窖的角落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个半人高的大陶瓮,上面用厚厚的油布和泥土密封着。
另一边,则堆着一垛一垛的,颜色比寻常黄土深得多的黑褐色泥块。
顾文珏快步走到那堆泥块前,捻起一撮,放在指尖揉搓。
那泥土质地细腻,带着一种油润的光泽。
“是煤矸石粉混着上好的高岭土。”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置信的激动,“这是做耐火砖的绝佳材料!”
他猛地转向那些大陶瓮,拿起旁边一根撬棍,直接撬开了一个陶瓮的封泥。
随着封泥脱落,一股纯粹的,属于木炭的独特气味弥散开来。
瓮里面,装满了黑得发亮,质地紧密的块状木炭,每一块都大小均匀,敲上去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是……是果木硬炭!”赵七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而且是封存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陈炭!这……这一瓮,怕是比镇上炭行一整个月的存货都值钱!”
这哪里是什么地窖!
这分明是之前住这里的某位先人,留下的,一个巨大的宝藏。
有了这些耐火土,顾文珏就能烧制出最顶级的耐火砖,砌成那个图纸上要求极高的干馏窑炉。
有了这些陈年硬炭,他在炼制工具钢的时候,就再也不用担心火力不稳,杂质过多的问题。
炭行那点刁难,砖窑那点算计,在这一整个地窖的丰厚家底面前,瞬间成了个笑话。
“发了……我们发了!”赵七激动得语无伦次,就差手舞足蹈了。
程之韵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回了实处。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顾文珏没有说话,他只是走过去,一个一个地,将那些陶瓮全都打开。
整整十五瓮,满满当当,全都是最顶级的果木硬炭。
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那灼人的光芒,此刻亮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他回头,看向程之韵。
“窑,今天就能动工。三天,三天之内,我给你烧出第一炉炭。”
“好。”程之韵点头,将手里的账本和钱袋子塞给赵七,“去,把镇上最好的糯米,最好的石灰,都给我拉回来!有多少要多少!”
“好嘞姐!”
赵七领了命,几乎是飞奔着冲出了院子,那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飘起来。
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冲散了笼罩在小院上空的阴霾。
林颂宜看着这番景象,捂着嘴,眼圈慢慢红了。
顾南舟和顾明珠也感受到了大人们的喜悦,虽然不太懂,却也跟着笑了起来。
顾文珏带着赵七,用新发现的耐火土混合着糯米浆,开始正式砌造那个结构复杂的干馏窑炉。
程之韵则带着林颂宜和孩子们,一边加紧练习金玉满堂的雕工,一边将茶叶蛋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每天光是卖蛋,就能稳定入账几百文。
地窖里的东西,被一点点地搬了出来。
就在顾文珏准备将最后那堆耐火土也搬上去时,他忽然在墙角的土堆底下,摸到了一个硬物。
他拨开浮土,那是一个用桐油反复漆过的,上了锁的小木匣子。
匣子不大,样式古朴,锁却是黄铜所制,异常精巧。
他将匣子拿了出来,掂了掂,里面似乎装着书册一类的东西。
他没有尝试用蛮力打开,而是拿着匣子,走到了程之韵面前。
程之韵正在清点今天卖茶叶蛋的铜板,看到他手里的匣子,有些好奇。“这是?”
“地窖里发现的。”顾文珏将匣子递给她。
程之韵接过,翻来覆去地看,那把小巧的黄铜锁,结构复杂,根本不是寻常钥匙能打开的。
“能打开吗?”她问。
顾文珏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工作台上,那里,第一把用新炼的钢材打制出来的,比绣花针还细的微型螺丝批,刚刚成型。
他拿起那把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工具,走回程之韵身边。
他没有去撬锁,而是将螺丝批的尖端,探入了那小小的锁孔之中。
只听得“咔、咔、咔”几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他手腕轻轻一转。
“啪嗒。”那把精巧的黄铜锁,应声而开。
程之韵打开匣子。
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几本泛黄的,用细麻线装订起来的手札。
顾文珏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了封面。
一股陈旧的墨香扑面而来,扉页上,是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格物考·冶炼篇》。
他翻开一页,瞳孔骤然收缩。
那上面画着的,不是什么高深的理论,而是一幅精细的零件图,旁边还用小字标注着“差动轮组,一错则全盘皆锁”。
这零件的结构,竟与他从那个破损金属盒子上窥见的一角,有七分相似!
他呼吸一滞,飞快地向后翻去。
一页,又一页。
齿轮,弹簧,卡榫,连杆……无数种他闻所未闻,却又无比精妙的机关零件构造图,一幅幅展现在他眼前。
这哪里是什么冶炼手札,这分明是一本失传的,关于精密机关术的百科全书。
在手札的最后一页,他看到了一幅完整的,由上百个零件组成的复杂器械总图。
那器械的形状,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而在总图的下方,写着一行小字。
“凤引九雏,开合有道,唯血脉可承,外力破之,则玉石俱焚。”
顾文珏的手,猛地攥紧了手札的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