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点出“赫舍里”三个字,
便是因为自索额图告老后,太子对赫舍里一族的旧部人多有优容照拂,
似这等小事,往常太子多半会训诫一番,小惩大诫,也就过去了,
所以他今日才特意来请示,
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置才能既维护了法纪,又不拂了太子的面子。
他说完,便垂手躬身,静静等待胤礽的示下。
然而,等了半晌,书案后却毫无动静。
阿兰泰悄悄抬眼觑去,
只见太子爷端坐在那儿,眼神飘忽,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堪称“诡异”的微笑,手指还在那儿画啊画,
显然神思早已不知飞往何处了。
太子爷这是……在想什么军国大事如此入神?
阿兰泰心里直打鼓,不敢催促,只能继续耐心等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书房里静得只能听到更漏滴答声。
阿兰泰腿都有些站麻了,见胤礽还没有回神的意思,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稍微提高了些音量提醒道:
“太子爷,关于那赫舍里家旁支管事,该如何处置,还请爷示下。”
“嗯?”
胤礽被这声音猛地从“晚膳后如何顺利留宿”的完美计划中惊醒,
很是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看向阿兰泰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嫌弃,
这奴才,真没眼力见儿,没看见他正在思索紧要之事吗?
他压根没仔细听阿兰泰前面说了什么,
只模糊听到最后一句“如何处置”,
又想起他打断了自己的“好事”,
顿时没好气地一挥手,语气极其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这等小事也来烦孤?既查实了,按规矩发落了便是,该撤职撤职,该追赃追赃,还需孤教你吗?”
“啊?”
阿兰泰一下子懵了,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按规矩发落?
这、这可不是对赫舍里家旧部的惯例啊!他忍不住确认道:
“太子爷,您的意思是,不再、不再酌情……”
“酌什么情!”
胤礽此刻只觉得阿兰泰碍眼无比,
只想赶紧打发了他,好继续构思晚上的“大计”,语气更加不耐,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他一介小小管事?赶紧去办,别在这儿杵着了!”
阿兰泰被他这前所未有的“铁面无私”和急于赶人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
但也不敢再多问,连忙躬身:
“是,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办。”
说完,倒退着快步离开了书房,心里还在嘀咕:
太子爷今日这是怎么了?
转性了?
还是那赫舍里家的远亲哪里得罪太子爷了?
胤礽才懒得管阿兰泰怎么想,
见他终于走了,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他立刻又沉浸回了自己的思绪中,手指重新开始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喃喃自语:
“嗯,晚膳时先聊政务,再自然过渡到孩子,然后……嗯,就这么办!”
想着想着,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充满期待的笑容。
解决完阿兰泰那边鸡毛蒜皮的小事,胤礽几乎是脚下生风,立刻折返回了正殿,
他脑子里甚至已经打好了腹稿,准备了一套“公务繁忙但心系正殿”的说辞,
既能解释自己的折返,又能稍稍表露心迹,
然而,他人刚踏进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见石蕴容正吩咐着福月什么,
见他进来,也只是抬眼淡淡一瞥,便直接对福月道:
“既然太子爷回来了,便传膳吧。”
“……”
胤礽准备好的满腹草稿瞬间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可这憋屈感只存在了一瞬,立刻就被更大的喜悦淹没了,
她没问他为何回来,也没给他摆脸色,反而直接传膳,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在期待?
两刻钟后,晚膳妥当,奴才们躬身请两位主子移步膳厅,
石蕴容与胤礽两人相对而坐,精致的菜肴摆满了桌子。
胤礽心情愉悦,
目光习惯性地在殿内扫视了一圈,寻找那两道小小的身影,却意外地没有看到。
“宝珠和弘昭呢?”
他忍不住好奇发问,
这实在有些反常,
以往石蕴容但凡与他共处,龙凤胎都会在场的。
石蕴容执起银箸,动作优雅,
闻言头也没抬,语气平静无波,
“他们今日在乾清宫玩得乏了,精神短,臣妾便让乳母早些喂了他们,安排歇下了。”
早早歇下了?
胤礽闻言,心头先是一愣,
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如同浪潮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
她特意支开了孩子!
这暗示还不够明显吗?
他顿时笃定,他的太子妃定然是想通了,要与他彻底缓和关系,重拾旧好!
这个认知让他胃口大开,
原本还打算细嚼慢咽、维持风度的他,几乎是风卷残云般飞速地用完了晚膳,
期间还时不时偷瞄石蕴容几眼,
只觉得她今日怎么看怎么顺眼,
连平日里觉得过于清冷的表情,此刻都品出了几分欲拒还迎的韵味。
用完膳,漱了口,两人回到内室,
宫人奉上消食的热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体贴地合上了门。
胤礽深知此事急不得,免得操之过急又将她推远。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绪,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正准备按照之前构思好的完美计划,从今日乾清宫见闻或者孩子们的教育问题切入,再自然而然地引向夫妻同心、关系融洽的重要性……
可他刚清了清嗓子,唤了一声“蕴容”,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个字,
却见石蕴容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语气依旧平淡,却扔下了一句让他脑子“嗡”一声的话——
“太子爷稍坐,臣妾先去沐浴了。”
沐、沐浴?!
这么快?!
就要进入正题了吗?
胤礽惊得差点被口水呛到,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但他迅速反应过来,
是了,她向来便是这般,做事干脆利落,
不喜那些弯弯绕绕、扭捏作态的把戏,
不同于那些扭捏的小女人。
“好,好,你去,孤、孤就在这儿等你。”
他强作镇定地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
待石蕴容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浴房的门口,胤礽几乎是瞬间破功,
他猛地放下茶杯,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成了!
看来今晚是真的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