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正殿内,气氛透着一种微妙的紧绷,
老九垂手站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
只觉得旁边太子那看似随意扫过来的目光,如同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他后背发凉,
石蕴容看在眼里,先是温言开口:
“九弟不必拘谨,坐下说话吧。”
她说着,略带警告地瞥了身旁的胤礽一眼。
胤礽接收到她的眼神,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对着胤禟硬邦邦地道:
“你二嫂让你坐,你就坐。”
“是。”
胤禟咽了口唾沫,这才小心翼翼地挨着凳子边缘坐下,
“不知太子二哥和二嫂今日传弟弟过来是有何要事?”
明明之前防他和防贼一样,
现在又主动叫他来,叫他来却又用那种眼神看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石蕴容见他坐下,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浅笑,语气和缓,
“今日叫九弟过来,也没别的事,前几次九弟过来,还惦记着宝珠和弘昭,送了不少精巧玩意儿,我这儿还没好好谢过九弟的用心。”
胤禟忙欠身,
“二嫂言重了,不过是弟弟一点心意,宝珠和弘昭乖巧可爱,弟弟心里喜欢得很。”
他嘴上客套着,心里却打起鼓来,不知这夫妻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又这般不痛不痒地客套了几句,坐在上首的胤礽显然已有些不耐,
轻轻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石蕴容会意,笑容微敛,端起茶盏轻轻拨弄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切入正题,
“听闻九弟年纪虽轻,在外头却也颇有经营之才,做了些小生意?”
胤禟心里“咯噔”一下,
第一反应是太子妃是否查到了他在调查铺子的事?
他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面上却做出谦逊惶恐的模样,
“二嫂谬赞了,弟弟不过是小打小闹,胡乱折腾些玩意儿,上不得台面,比不得太子二哥,操心的都是家国大事,”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不知二嫂忽然问起这个,是……?”
石蕴容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淡声道:
“没什么,只是想着,毓庆宫在外头,也有几处不成器的铺面产业,九弟既然熟悉此道,若日后遇上了,还望九弟能帮忙看顾一二。”
这话听起来像是寻常的拜托,却让胤禟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太子妃这是发现了什么吗?
他强自镇定,顺着话回道:
“二嫂说笑了,各家在外有些产业本是常事,额娘名下也有些铺子庄子,都有精通数算的账房和掌柜,哪里用得着弟弟这点微末本事,”
“只是,弟弟之前倒未曾听二嫂提起过此事……”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胤礽已不耐这种绕圈子的对话,直接插嘴道:
“不过几间铺子罢了,这等微末小事,难道还要孤与你二嫂逢人便说不成?”
胤礽说着,像是为了佐证这确实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顺势就抛出了具体的例子,带着点漫不经心继续道:
“就比如孤名下,西城尚荣大街那儿也有两间铺子,平日里也不过是收些租子,盈亏都未必在意,何须特意提起?”
“尚荣大街”四个字如同惊雷,骤然在胤禟耳边炸响,
他脸色瞬间一变,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猛地抬起头望向石蕴容,
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震惊,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
之前那种复杂的、混合着同情与某种义愤的情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
他这过于激烈的反应,和那怪异的目光,如同黑夜中的灯火,瞬间照亮了迷雾,
石蕴容与胤礽交换了一个眼神,
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确定——
问题,果然就出在那两间尚荣大街的铺子上,
老九的种种反常,必然与此脱不了干系!
殿内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九弟似乎对尚荣大街那两间铺子,知道些什么?”石蕴容开口试探道。
胤禟见她“强装镇定”还主动问起,心中那点“正义感”和“怜惜”更是爆棚,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让我来点醒你”的决绝,开口安慰道:
“二嫂,您、您别太伤心,这事儿,说来也是人之常情……”
石蕴容被他这没头没脑的“安慰”弄得一怔,
伤心?
什么人之常情?
她完全没跟上胤禟的思路。
胤禟见她似乎还在装傻,索性心一横,语速极快,如同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太子二哥毕竟是太子,身份尊贵,后院妾室多些也是常态,就算、就算在外面一时兴起,养了个外室,也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二嫂您贤良大度,更要保重自身才是啊!”
“噗——咳咳咳!”
坐在上首正端起茶杯欲饮的胤礽,听到这话,一口茶水当场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脸都憋红了,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胤禟,声音都变了调:
“老九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孤何时养了外室?”
石蕴容,在听到“外室”二字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骤然结冰,
她猛地转头,那冰冷的、带着凌厉杀气的眼刀如同实质,“嗖”地一下剐向身旁狼狈咳嗽的胤礽,
殿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胤礽被她这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也顾不上咳嗽了,急忙解释:
“石蕴容,你听他胡沁呢,没有的事,”
“孤可以对天发誓,绝无此事!”
他又惊又怒地瞪向胤禟,“老九,你给孤说清楚,谁告诉你孤养外室了?”
胤禟此刻也傻眼了,
他看着太子妃那瞬间冷若冰霜、明显动了真怒的脸,
又看看太子那急赤白脸、不似作伪的否认,
脑子里“嗡”的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太子妃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自己这是弄巧成拙,把“秘密”直接捅到正主面前了?
眼见太子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活撕了他,胤禟吓得魂飞魄散,
哪里还敢多待,连忙摆手,语无伦次地找补,
“没、没有,太子二哥息怒!二嫂恕罪!是弟弟胡说!是弟弟魔怔了!弟弟该死!弟弟、弟弟突然想起上书房的师傅还留了功课没做完,弟弟先、先告退了。”
说完,他也不等石蕴容和胤礽反应,转身就冲出了毓庆宫正殿,
速度之快,仿佛后面有恶鬼在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