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倦鸟归巢。
楚翎曜站在积满青苔的墙头,面沉如水,浑身冰凉。
被赐封亲王的消息传开,收到不少贺礼。
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心底比山涧枯井的水还凉上几分。
每次生辰前两天,便有种如临大敌的紧迫。
帝王的赏赐,不过是权力的博弈,母妃表面的关心,不过是把他当做争宠的工具。
帝王无情,母妃无义。
楚翎曜时常会想,他出生于世,究竟有什么意义。
从小到大,他周围那么多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爱他?
捡起一片带泥的湿叶,在掌心碾碎成泥。
抽出佩剑,一剑削掉半个墙头。
不够,这点破坏完全不够。
心中仿佛藏了一头发狂的野兽,只有尽情地杀戮,才能宣泄。
吴远山早已侯在镇抚司诏狱,每年这个时候,是九殿下性情最暴虐的日子。
诏狱里死几个人完全是小事,不知道九殿下会发什么疯,也不知道哪一家会遭殃。
锦衣卫全部待命。
吴远山叹了口气:“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
魏千户眼珠子转了转:“佥事大人,今晚不用这么紧张。”
吴远山睨他一眼:“为什么?”
魏千户:“刚才听陈千户说,九殿下往威远侯府的方向去了。”
楚翎曜穿了一身黑衣,隐藏在阴影里,远远地看着苏舒窈。
今日是他的生辰,她却没来找他。
连生辰礼都没给他准备。
满嘴谎言的骗子。
这样的骗子,必须千刀万剐,狠狠惩罚!
夜雨打湿了他的衣衫,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眼瞳深得像是万年幽潭,冷光裹着阴湿的气息,追着苏舒窈,在她的脸上、脖颈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落下黏人的寒意。
他看着苏舒窈从花草铺子出来,又去了大伯娘那里。
苏舒窈看到刚从金吾卫衙门回府的苏明南,她夸了句:“二哥哥穿绯衣真气派。”
然后,就进了府,缠着大伯娘教她怎么做饭。
苏舒窈很笨,连火都不会生,白长了一张聪明脸。
楚翎曜看着她学习怎么生火、烧水、炒菜......
她好像很开心,虽然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但他就是知道,她很开心。
她是真的忘记他的生辰了。
问了他的生辰,又不记得,问来干什么?
楚翎曜双目猩红,目眦欲裂。
等到夜深,他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
楚翎曜一出现,苏舒窈就感受到了。
黏糊糊、湿漉漉的视线,九殿下的专属。
被他盯着,好似身上爬过一只巨大的蜗牛,留下一道道阴湿黏腻的痕迹。
她原本以为,九殿下会跟着她,一直到她回府。
中途,视线消失了。
从大伯娘府上回去之后,苏舒窈早早遣散了下人:“今晚院子里不留人,你们去下人房休息。”
她把霜染抱在怀里,静静地等着九殿下。
午夜时分,气温骤降。
楚翎曜身着一身红衣,出现在苏舒窈闺房。
劲装裹着挺拔的身形,流云纹缎在月光下泛着稀碎的冷光。
纵然眸光冷漠,依然难掩斐然气度。
“殿下。”苏舒窈看到人,双眼一亮,放下霜染迎了上去:“殿下,你来了。”
楚翎曜的发尖有些湿润,像是潮湿的青苔,应该是刚沐浴过,还没完全烘干。
“殿下来见我,特意换了衣裳?”苏舒窈问道。
楚翎曜冷嗤一声:“见你,犯不着这般隆重。”
苏舒窈笑了笑:“殿下,我知道你白日里穿的是玄色的飞鱼服。”
殿下不仅换了衣裳,还沐浴焚香了。
楚翎曜冷哼一声。
这个女子,竟然暗中窥视他。
苏舒窈点了盏角灯,灯光亮起,照亮了楚翎曜那张昳丽的脸。
绯色衣料衬得他玉质金相,天地间的景致都被衬得失了颜色。
苏舒窈一时间看得呆了。
“殿下穿绯衣,真好看。”
楚翎曜的神色始终淡淡的:“在你眼中,任何男子穿绯衣都好看。”
苏舒窈愣了愣。
忽然想起,她刚才夸了二哥哥穿绯衣气派,被殿下听了去。
“殿下穿绯衣,比我二哥哥好看。”
楚翎曜这才勾了勾唇角,低低地哼唧了一声。
苏舒窈:“殿下今日生辰,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何止是不开心,他简直快要气疯了:“你还知道本王的生辰?”
“当然知道。上次殿下说过之后,我便记到了心上,这辈子都忘不了。”
楚翎曜愣了愣:“话说得好听,没见你准备生辰礼。”
“生辰礼当然准备了。”苏舒窈伸手去拉他的手。
楚翎曜躲了一下:“你干什么?”
眼皮往下耷拉了半分,硬挤出一个不开心的表情:“别告诉本王,你送的生辰礼就是轻薄本王。”
苏舒窈笑了笑:“不是。”
又问:“送完生辰礼,可以吻你、抱你吗?”
“大胆!”楚翎曜被气红了,好似跌入了染缸,天生的冷白皮被染成大片大片的红。
苏舒窈低头偷笑。
她打开门,往院子里的小厨房走去:“殿下,生辰这天,要吃寿面,你吃了吗?”
“没吃。”
内务府不仅准备了寿面,还准备了寿桃,造型精致,味道鲜美,他一口也没吃。
他从小便知道,那些都不是给他准备的,只是让他看一眼而已。
“那我给你做碗寿面。”苏舒窈笑了笑:“殿下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吧。”
楚翎曜冷哼一声:“你会下厨?”
苏舒窈:“我刚学的,我学的时候,殿下不是看到了吗?”
楚翎曜这才发现,苏舒窈学习做饭是为了给他煮长寿面。
“呵,刚学的,能做得好吃吗?”
嘴上抵触,脚步却没停,跟在苏舒窈身后进了小厨房。
“殿下等着品尝我的手艺吧,虽然是初学,但味道很好。”
苏舒窈蹲下身,找火折子点火。
楚翎曜大手一展,将火折子从她手中拿走:“烧火这种事,交给本王。”
刚才他清楚地看到,苏舒窈烧火的时候烫了手,被咽呛了鼻,还被黑灰糊了脸。
坐在烧火凳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他堂堂亲王,怎么能帮人烧火?
他这般尊贵,怎么能干这种粗鄙的活?
他拿着火折子,坐在凳子上发愣。
苏舒窈走过来,和他挤做在一起:“殿下,你会烧火吗?要我教你吗?”
未等到回答,她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点燃了火折子。
火光照亮了她的脸,映出如花般的笑靥。
楚翎曜不喜旁人触碰。
他轻易就能躲开,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将她一掌推出去。
他有无数种办法阻止她的靠近。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仍由她握着他的手,点亮火光。
感受着她身上的热气、如兰花一般的香气。
他说:“你握了本王的手,一辈子都不能放开。”